秦隐靠在椅背上,盯着桌面上的资料,手边的红茶已经凉透,他喝了一口,皱起眉头。 道右没有催促,眼神却不时瞥向门口。 云荟兮在大厅处理业务,估摸着还要一些时间,办事处的效率一向如此。 秦隐抬起头说:“不排除你说的可能,但这些案件在空间和时间上的跨度较大,现在要申请并案处理的话,可能还缺乏有力的依据。” 道右并不意外,若证据充分,这些案子也不会至今悬而未决。 他略一沉吟,问:“秦先生能否帮个忙?” 见秦隐面露不解,他眯了眯眼睛,“如果没有其他办法,我想试试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秦隐一愣,又好似很快明白过来,脸色突然就变得纠结,“你要待兔是没问题,但你知道要守的株在哪儿吗?” 道右伸手点了点桌上的资料,“就从你的辖区来说,根据这五个特征,独居的优秀男性妖类大学生,范围有多大?” “这……不是范围多大的问题,”秦隐推了推黑框眼镜,“我知道你是想找出绑匪的潜在目标,但然后呢?看着他们吗?”他忍不住提醒:“你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 “我知道,即便这是连环绑架案,但绑匪的下一次行动时间、目标对象,都有很大的不确定因素……”道右缓缓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迫于无奈,也只能碰运气。” 秦隐沉默下来,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心,又把纸巾团成一团。 半晌,他把纸团扔进了脚下的垃圾桶,转头在键盘上输入信息,选定筛选条件后,屏幕上列出几行数据。 他盯着档案上的文字,念念有词:“这有六个男生,不但独居,成绩优异,有一技之长,而且因为拮据,深入简出,小区安保也比较差,”他从屏幕后探出头,歪着脖子问:“这状态,是不是听着很熟悉。” 道右点点头,是很熟悉,几乎每一条阿蔚都能对号入座。 秦隐站起来,将导出的资料打印装订,门外忽然传来动静,走廊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前时,道右呼吸略慢了一拍。 年轻的助理小弟推门而入,将一份午餐放在办公桌上。 道右加快了语速:“谢谢,我们会想办法盯住这六个男生,万一绑匪选择对他们不利,或许就有机会……” 秦隐站在打印机边,扭着脸看他,仍是一脸不认同,“你们三个人,要怎么看住这六个男生?而且就算你们碰对了运气,你们就确定能把绑匪擒获?” 道右淡淡地说:“尽力而为吧。” 说着,他走向秦隐身边,取出一个密封袋,“这应该是云蔚兮失踪那天,现场留下的毛发。” 秦隐一愣,把密封袋拆开,里面装有一团棕褐色毛发,从长度和硬度来看,与寻常动物大不相同。 打印机仍在一页一页向外送出纸张,门口又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道右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检测需要一段时间,这件事下次再说吧。” 话音刚落,云荟兮推门进来,他把资料一张张收好,问:“都处理好了?” 云荟兮嗯了一声,转眼瞧见桌面上厚厚的一沓A4纸,上头都密密麻麻印满了文字,走到桌边,奇怪道:“这是什么?” 道右安静了几秒,说话时语速有点慢:“我们和秦先生分析了一下,认为这些男孩可能是绑匪下一步的目标。” 云荟兮歪了歪脑袋,拿起资料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些……都是妖?和哥哥的案子有关吗?” 道右说:“绑匪的目标基本都是独居的男大学生,秦先生这边的档案库里只有妖类的资料,我们先从这些男孩开始,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再另想办法。” 话说得清楚明白,云荟兮却愣了愣,目光逐一掠过页面上的文字:狐妖、熊妖、狼妖、犬妖……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诡谲的念头突然蠢蠢欲动,一分神,手里放慢了速度,道右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云荟兮没回答,只摇摇头,问:“那现在我们要做什么?” 打印机忽的“嘀嘀”两声,送出最后一页纸。 秦隐将资料全部理齐,递了过来,纠结的表情里,似乎带有细微的窘促。 “我觉得这样吧,”他有些犹豫地开口:“这毕竟是我们的工作,虽然这事多半还只是推测,但我也会争取调派些人手,尽快落实这计划。” 话音刚落,他又赶紧补充:“但你们知道,加班是不合规矩的,长时间进行24小时的盯梢……凑出多少人手,我也不能保证。” 云荟兮怀疑自己听错了,“盯、盯梢?” 待道右解释了接下来的打算,她又闷头翻阅档案,视线一目十行地扫过纸张,忽然停留在其中一张狐妖的证件照上。 照片上的年轻男孩生得异常俊秀,即便证件照拍得呆滞死板,仍看得出男孩肤白如玉,一双微挑的丹凤眼熠熠生辉。 她下意识地说:“我们先盯梢这个陆盈升?” 道左也看了过来,眼皮一翻,挪揄道:“小荟,盯着这样的男生看,你还有心思抓坏蛋吗?” 云荟兮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他,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脑袋瞬间嗡嗡作响,热气直冲脑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太一样……” 道左仍笑嘻嘻的,搭住了道右的肩膀,“别解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确实好看,比我和阿右加起来还好看,是吧,阿右?” “哪有这么夸张……”云荟兮软绵绵地瞪他一眼,耳根有点烫。 道右垂着头,把道左的胳膊甩开,低声说:“我们尽量分散开,我和小荟去找陆盈升,阿左你去找这个叫齐穗的犬妖,其余四人,”他看向秦隐,“秦先生,如果你人手不够,我们自己再想办法。” 秦隐苦笑:“我亲自加班,还剩三人,应该勉强能凑齐人手。” 道右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出发。” 三人在长途汽车站分道而行,各自上了大巴,颠簸好一阵子,天色倏地变暗。雨很快落下来,细细密密地打在车窗玻璃上,慢慢汇聚在一起,纵横交错地模糊了视野。 一路上道右都有些沉默,云荟兮几次找他说话,都只得到单音节的回答:嗯,哦,好,行。 她也闷闷的,又把资料从包里拿出来看,嘴里喃喃:“陆盈升,生物系博士研究生,25岁,那么年轻?” 道右从她手里把资料抽走,反复折叠成豆腐干大小,皱巴巴地揣进口袋里,然后说:“这资料现在没用了。” 云荟兮眨了眨眼睛,这句话竟有八个字。 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她忙打开看,有一条未读微信,是之前操场上遇到的绿衣男生发来的。 冗长的一段信息,先是洋洋洒洒地感慨了一番学校附近新开的几家餐厅味道都很不错,接着又旁敲侧击地问她何时有空,她耐着性子读完,信息的最后,是短短的两行字:对了,那天凌晨,我室友在操场上看到不是你哈。 从寝室窗户到操场,这么远的距离如何能看清?云荟兮心下奇怪,直接回信问:为什么那么肯定? 手机又很快震动起来,男生回复:我室友那天晚上拍了张照片,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因为……你皮肤那么白……照片上的肤色显然……不太对……你看照片就知道了。 只看文字都感受到了男生的吞吞吐吐,底下的照片又因郊区道路信号太弱加载得极慢,云荟兮不禁有点烦躁。 道右视线落在她手机上,问:“怎么了?” 照片正在缓慢地显出图像,云荟兮不知哪里生出的心虚,把屏幕翻转过来,说:“没什么啊。” 回答她的又是一个单字,“行。” 云荟兮略有些纳闷,仿佛终于从这简单粗暴的回答里听出了些情绪波动,但此刻心思都被拴在这张羞羞答答的图片上,一时间没说话。 耐心与图像的加载此消彼长,屏幕上的画面渐渐变得完整,手机在夜里的成像效果着实说不上好,大片的噪点里,云荟兮紧盯着模糊的操场上,那道横卧的影子—— 棕色的皮肤? 她心头一跳,把照片放大了看,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棕色身影所穿的衣服,有点眼熟啊…… 先前在办事处时那种诡异的念头又浮现上来。 绑匪的目标,操场上的身影,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让她窒息的推论。 想来想去,又觉得奇怪,如果她和哥哥是妖……他们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云荟兮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道右的脸,他闭着眼睛靠在海绵椅背上,面无表情。 “阿右?” 道右从鼻子里应了一声,还没睡着。 她斟酌着措辞,“阿右,你知不知道,林师父是从哪里把我们接回道观的?” 道右没睁眼,声音淡淡的,“那年我四岁,不知道。” 她垂下脑袋,咬着牙,又问:“那……你认识的那些妖,都知道自己是妖吗?” 道右蓦地看过来,微眯的瞳孔里有暗光流动,“那是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这样啊……”云荟兮像是松了一口气,说:“没事了,继续睡吧,还早呢。” 她收回视线,将图片长按删除,清除了微信缓存后,把手机装回背包。 一定是她想太多了,怎么可能……连自己是人是妖都分不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