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第一个抗议,在宫里要看奏疏,回来了还要看,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可惜,被云唐无情镇压。 众人之中小歌与霁月是唯二有看奏疏经验的,小歌则是唯一有处理经验的,认命下来这两位也就承担了大部分奏疏。但没一会谢清第一个受不了,看得太痛苦了。 “我比你更痛苦。”云唐头也不抬的丢给谢清一句。 被云唐收拾过太多次的谢清立马就怂了。 为了省事省力,第二个受不了却太清楚云唐与谢琳不会有同情心的小歌道:“我觉得我们需要分一下工。” 看完粮草看征兵,看完征兵数目再看道路....这奏疏也太跳了,就算她脑子好使也禁不起这么个跳跃法,虽说她写字时很神经病,但到底不是真的神经病啊。 小歌将奏疏平均分成了六堆给谢家叔侄四个与子婴、季玚。 “你们六个将奏疏按着内容分类,分完了再给我与阿兄处理。”小歌道。 六个脑袋十二个大的孩子几乎是立马就同意了这一提议。 分类不难,看看内容,很快就能分好,处理起来却是要费脑,因此小歌与霁月的效率相当慢,六个孩子都分完了他们都还没处理完。 谢清、谢玉与谢泞都受不了的去休息了。 季玚倒是想走,但他到底不是谢清,已经头疼到无赖的地步了,因此留了下来。 谢非与子婴,一个是真的有兴趣,另一个则是想多学点同时也帮小歌的忙。 又要训练又要帮忙分奏疏,饶是子婴的饭量增加了一倍,仍旧日渐消瘦,一起消瘦的还有小歌,原本瞧着珠圆玉润,春季结束的时候她已经成功减肥,变成了纤细的竹竿,连婴儿肥都没了。摸着自己消瘦的脸颊,小歌恨云唐恨得牙根都痒痒。 进入夏季,云唐没再让子婴与季玚帮忙看奏疏,而是让这两只天天去森林里猎猛兽回来加餐,非豺狼虎豹不可。 天天在森林里溜达,饶是穿的是粗布制的短褐,仍旧磨损很快,一个不留神就被树枝给划破了。而这还是两个人被针叶林给训练过的成果,子婴刚开始时散步时可以说是每日一身衣服,而如今短褐上却不过一两道口子。 谢琳为两个孩子裁了好几件短褐,每日短褐上的口子也会拿针线缝好以免两人没衣服穿。 不论是季玚还是子婴都没惊讶,在春季时谢琳亲手为他们每个人做了两身春衣后他们就发现了,谢琳不仅能治国变法,还懂针线,手艺还很不错。拿到第一身衣服时季玚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看了足足两个时辰,到如今,已经能够平常心以待了。 缝补短褐时谢琳忽问云唐:“你要送他们去战场吗?” 云唐闻言笑道:“知我者老妻也。” “你做得太明显了,这半年一直在磨练他们的武艺与杀人的能力。”谢琳皱了皱眉,还是没忍住劝道:“子婴才九岁,季玚也不过十一岁,就算王族后裔都要上战场,这是不是也太早了?” 云唐不以为然。“不早了,趁着这个时候他们只要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就能得到很多。尤其是季玚,再过几年,可能他想上战场都没机会了,而他的身份,若不掌握兵权,肯定活不了。” 谢琳还是担心,这年纪也太惨无人道了。 诚然,她的兄长们也很小就上战场,但她与谢玦的兄长都是打小在军营里长大,在军营里呆着的时间都超过在家里,且最早也是十一二岁上的战场。这一点,季玚勉强算合格,可子婴,那孩子才总角啊。 虽担心,却也清楚,云唐如此做必然有其原因,而这原因,做为前丞相,谢琳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风雨欲来。 公子齐在冬季的时候过世了。 死因? 年纪到了,自然就该死了。 而他一死,洛邑的局势便玩味了起来。 王孙庚一枝独秀,论理应该是意气风发才对。 可辰王都熬死三个太子了,至今都还看不出岁数到了,该死了的征兆。反倒是王孙庚,多年夺嫡,殚精竭虑,身体还不如辰王呢。 也因着这些,公子齐的死不仅未让王孙庚松懈,反而让他更紧张了。虽然差着一辈,但实际上,王孙庚的年纪比公子齐还大两岁。 比自己年岁小两岁的都寿终正寝了,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同样的疑惑不仅王孙庚有,贵族们也有,因此并未因为王孙庚熬死了公子齐就投向他。 不过这事也提醒了谢琳,虽然辰王看着还挺健康的,但到底是古稀之龄的人,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就去了,到了那时,子婴还好,除非公子浔站错队,他被波及,否则倒也无事,而公子浔,应该还不至于连这点能力都没有。真正麻烦的是季玚,不管是谁继承王位都不会容他活着。 非凶残,而是人无法抗衡内心的不安。 解决的办法有两个,要么让季玚做王,要么让他拥有君王也不能轻易处死他的力量。前者已经可以死心,季玚对王位没兴趣,坐上那个位置,他这辈子都别想长乐安宁了。后者,还可以努力一二,正好季玚学兵法时很有天赋,又有这么个机会,云唐自然不会错过。 只是,他是想打磨两个孩子,不是要让他们去死,谢玦又不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对他们有任何照顾,若不能靠自己的能力活下来便自己卷铺盖滚蛋,谢玦对待塞进自己军中的贵族子弟素来如此态度。 战场上兵荒马乱,不会有人保护,那么在上战场之前他自然要让这两个拥有活下来的能力。 吃了一整个夏季的猛兽肉后云唐终于松口季玚与子婴不用再猎猛兽了,两人顿时松了口气,北山的猛兽都快被猎光了,再猎下去他们就得大老远去祸害别的山林了。 不用猎猛兽了,却要去封地战场。 云唐给了俩人一天的时间去募兵的地方报名,成为一名正式的军人,剩下的他会解决。 季玚还好,对这些不是很清楚,也没有疑问,但子婴却是对这些做过专门的了解。 辰国与列国一样,以征兵制为主。 每家每户只剩下一个男丁,否则旁的男丁平日一人服兵役,战时兵力不够则增加服役的男丁,反正,不死得只剩下一个男丁是别想与兵役说再见。 辰国的情况稍微好点,除非独子,否则都是两丁抽一。 除此之外还有募兵制,比如家中有好几个儿子,已经满了服兵役的人数,但剩下的儿子长大了也想上战场,可以去募兵处参加考核,通过即可成为一名军人。 子婴曾准备参军,准备工作自然做得很足。 “不是成年男子才可以参加募兵吗?” 募兵的成年并非以是否成家为标准,而是以是否满了二十岁为标准,而他与季玚加起来都不够二十岁的。 云唐道:“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的确不是问题。 云唐打过招呼了,募兵处的人完全无视了两个孩子加起来都不够二十岁的现实,只是有些好奇云唐想做什么。 贵族庶子未满二十岁就上战场的很多,尤其是王族庶子,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九成九的王族庶子都不吝于拼命,而往军队里塞几个未成年人对于贵族而言并非难事。 以云唐的权势,更不是难事。 别说募兵处的胥吏不解,季玚在对募兵有所了解后也同样不解。 子婴道:“我听谢清提过,军中以实力为尊,若无实力,根本没人在乎你是公子还是王孙。” 季玚仍旧迷惑。 “对于走后门入军队的王公贵族庶子,主官为了不得罪人,不会让他们做太危险的事情,说是参军,实际上大多数庶子都是去镀金的,因而对于这些人军中之人都下意识的排挤。即便真有有心立功的,也很难被接纳。”子婴解释道:“可我们若是通过募兵处进的军队,军中的人会很容易接纳我们,哪怕我们还是孩子。” 募兵处很严格,能够通过考核的不管年岁如何,武力都是妥妥的,而军中崇尚强者。 那些镀金的贵族庶子大多没接受过太多资源的培养,与普通人一比可能还算有点身手,但在军中那就是真的不够看。再加上贵族庶子也是贵族,生活习惯有许多讲究的地方。 若是有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武力或是智力倒也罢了,前者如谢玦的妻子,同样战功赫赫,武力强大,生活方面很讲究,根本没人说她什么;后者如小歌曾提起的一个九州帝国时的古人九方燮父,重度洁癖得哪怕是亲人都受不了,武力更是惨不忍睹,但仍旧在军中我行我素得紧,不管怎么折腾都没人揍他,因为他脑子好,是整个军队的脑。 若是武力与智力都不够,还讲究这讲究那的,简直欠揍。 想要融入军队,那就更难了。 季玚终于明白了。“宰辅懂得真多。” 这种细节都能留意到。 子婴:“....”他觉得,这种细节云唐那个更擅长合纵连横将列国玩弄于鼓掌中领兵最多二流的上位者很难想到,若没猜错,这种细节应有小歌的因素,毕竟,当年他研究这些时小歌也在旁边。 长长的队伍很快到头。 胥吏问两人报考哪个。 已经被子婴恶补了常识的季玚想也不想的道:“我们要考锐士。”既然要考,自然要最好的那个,不管什么考核他都对自己的武力有信心。 原本还不怎么在意的胥吏闻言默了一瞬,他刚才那么一问就是客气,客气懂不懂?不看看自己的年龄吗? 有自知之明的子婴道:“我考普通的,他考锐士。” 季玚诧异问:“为何不考?” “你知道锐士要考什么吗?”子婴问。 “考什么?” 子婴顿时无语,合着你都不知道要考什么就要考。“你一会就知道了。” 普通考核很简单,弓剑石马步射,其中骑马可以不考,马的别名是马大爷,寻常人养不起,很多士卒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因此不是必考。其余则是必考,开不了弓的不要,不会舞刀剑弄枪的不要,举石锁不达标的不要,步射不中靶者不要。 子婴会骑马,被云唐用了一天的时间教会的,将人一次次丢马背上什么时候不摔下来了就是会骑马了。 然而会骑马并不代表马射就好,而骑马考的就是马射,因此子婴就没考这个。 一共四项考核,子婴开了一石的硬弓,每一箭都正中靶心,一石的石锁举了足足一盏茶才放下,刀他不太会,但他的剑术很好,将负责兵器考核的士卒给揍趴下了。 锐士的考核是四加二,加的二是马射与负重跑。 季玚前四项与马射同样表现惊人,但最后的负重一石跑几十里,只跑出来十来里他就瘫地上了,最后还是被子婴拖着回到募兵处的。 胥吏表示小郎君很有发展潜力,但没过就是没过,不能当锐士。 考核完了,胥吏给两个人都发了一枚证明身份的木牍文书,让俩人明天去南城的军营领甲胄武器,后天出发去东境。 子婴微讶,成为新兵之后不还要在洛邑四周的军营里接受三个月到半年的训练才能调往边境吗?不过想想云唐,好吧,这点事对云唐也不是难事,云唐肯定不会让他们俩耗到明年再去战场。 出了募兵处,子婴与季玚便分开了,前者回上卿府,后者要去见一个人,然后回王宫。 子婴回到上卿府的时候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小歌与谢琳收拾的,几件短褐只装了一个非常小的包裹,但行李并不少,重头都在旁边的箱笼里。 干净柔软且在沸水里煮过再暴晒过的白布,各种战场可能用得着的药,从活死人生白骨的灵药到连治风寒着凉的老姜与治蛇毒防蚊虫的药应有尽有,其中治外伤的好药分量尤其足,林林总总加起来的直接结果便是箱笼足有半人高。 “这是我和族长夫人准备的,一共两个,这个是你的,这个是季玚的,明日你拿给他。”小歌给子婴介绍起箱笼里每种药的用法,多是治外伤与补血益气的,外敷内服的都有,听得子婴的心越来越暖和,他喜欢这种感觉。 介绍到最后一个黑色陶瓶时小歌的手指顿了顿。“这是复生散,只要没死透都能救回来,但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子婴问:“为何?” “它能任何外伤,但用过的人里十个至少死七个。” “不说没死透都能救回来吗?” “是啊,可这么神奇的药你觉得没有副作用?” “会怎样?” “会很痛,死了的七个人是活活疼死的,不管用多少麻沸散都没用。” 子婴:“....这药是谁发明的?” “医仙苏夏。” “真有才。”简直跟巫女若愚有的一比。 小歌也觉得医仙苏夏很有才,人族的历史挺长的,超过万年,而这万年岁月里,为祸世间的人不少,造福千秋的人也不少,但如苏夏一般集两者于一身的却不多。 苏夏是真造孽,年少时研究瘟毒放瘟毒,虽说有被逼的因素,她是羲和氏的直系,一身的血肉就是最好的灵药,人世间想将她下锅煮着吃了试试能否长生的人太多了,可能够因此毫不犹豫的放瘟毒荼毒造成近百万人的死亡,足可见其心性,至少年少时的苏夏绝对配不上她后来教导弟子时医者仁心四个字。 再后来,不知是否杀人杀多了,确定自己没有被下锅的危险了,苏夏开始了向医者仁心的转变。 医者仁心,医者三诫等医者必须遵守的医德。 中年与晚年时专心著书,著有《百草集》《伤寒杂病论》《疫疾论》等诸多医书,也是每个学医的学徒入门时的噩梦,医仙大人你著那么多医书做什么?还每篇都不带重复的,后人脑袋都要背到炸开了。 可以说,没有苏夏就没有如今的医者,更无医道的昌盛,她是医道复兴的鼻祖。 小歌很久以后再看那段历史,又觉得,或许苏夏本性也是很纯良的,只是,人很难与内心的不安抗衡。在内心不安的驱使下,人往往会做出很多超乎想象的事情,苏夏后期的毒术大成,加之与云洛结为夫妻,食一个寻常奴子自是不打紧的,但食云洛的妻子,等着被云洛带着几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吧,苏夏这才慢慢的变得正常起来。 不过甭管苏夏的品行与心理状态如何,她的确很厉害就是了。 可以根据病人的病情与当地的情况开出最物美价廉的方子,同一种病,她至少能开出十种不同的方子,还每一种都管用,唯一的区别就是需要的时间长短不一。 擅长炼丹,复生散这种近乎起死回生的药便是她炼丹时的副产物。 真的很神奇,小歌曾亲眼看到一个几乎被劈成两半的人用了这药,不过一日伤口便痊愈了,人也死了,活活疼死的。 将东西收拾好,子婴犹豫了下,问:“晚上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在九松里时两个人都是一起睡的,冬季时小歌喜欢他这个人形暖炉,夏季时他喜欢小歌这个人形冰块。然而在云府,云唐虽说很开明,开明到惋惜女儿因为出身不能当王,不然就可以后宫三千的程度,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子婴与小歌太过接近。两个孩子都太小,发生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主要担心的是子婴的心理问题,很容易伤人伤己。 至于谢琳,那就更反对了,若是生存所需,顾不上讲究倒也罢了,但如今没有生存压力,自然要注意一下孩子在男女性别意识方面的培养,至少让他们有彼此是异性的认知。 加之小歌的身体不是很好,便没跟着大家住在椒兰院,而是住在百草居,那里是昔年苏夏与云洛起居的地方。 苏夏的身体也有很多问题,阴雨天与冬季时格外难受,因此修建百草居的时候,屋舍之下有地龙,而百草居的旁边就是药泉,还有许多的布置,全是为身体有问题的人准备的。小歌的身体自然没苏夏那么严重,但她也没苏夏那近乎非人的体质,因此苏夏的百草居也很适合她,住得相当舒服。 小歌估摸子婴大抵是因为要远行所以害怕,便道:“没问题,但有条件。” “什么条件?”子婴心里估摸着小歌大抵是想让他带什么当地美食回来。 “活着回来,伤了残了都没什么,不能自暴自弃,必须活着回来。” 子婴闻言心里顿觉暖暖的,嘴上却是道::“....小歌你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好吧,那我说点别的,军营里得团结,若是当了军官,你得尽最大的能力将手下人给活着带回来,不放弃任何一个还活着的袍泽,然后才是抢人头。这样做,你和袍泽也能在战场上更好的配合,增加你活下去的机会。” 子婴无言,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