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环又一环,云唐讲了一天,一共讲了十几环,人的一生中可能比较重要的因素都给讲了,塞满了每个孩子的脑子,散了的时候人都是头晕脑胀的。所幸,云唐也没紧跟着上第二堂长课,做为宰辅,政务很忙的。平日里几个孩子在习武之余都是与谢琳学兵法,晚间他再抽半个时辰教导权谋之术。 “就算你们不屑尔虞我诈之术,别人可不一定,可以不用,但不能不知。”这是云唐给几个孩子教导权谋时的第一句话,之后便是搬出了列国的史书,每一桩每一件重要的历史事件都拿了出来读给崽们听,思考历史上那些人为何那么做,又为何成功或失败,然后说出自己的见解,最后他点出其中不足,哪里不对,哪里想当然,哪里太天真了。 云唐对崽们的要求是允文允武,既如此,自然不能偏科。 云唐亲自上阵考校了一番众人的武技,小歌是最弱的,但她术法很好,身形更是,一看就是经常被人追着揍练出来的,以至于云唐都被弄得灰头土脸的。再次是霁月,手无缚鸡之力倒不至于,相对于同龄人而言他的剑术还是不错的,但与子婴与季玚一比就显得惨不忍睹了,一个剑术精妙另一个虽是野路子但狡诈凶残,云唐觉得那俩崽随便一个都能虐霁月。季玚剑术非常精妙,练好了,必定能成为大剑师。子婴完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野路子,小歌只教了他基础剑技,而什么叫基础剑技?自然是剑的基本使用方法,劈、刺、撩等,根本谈不上剑术,只能让他了解到剑该怎么用,而他也正在此基础上自我发展出了自己的风格,令人侧目的风格。若说季玚是剑术是用来伤人制服人的,那么子婴的剑术就是用来杀人的,简单明了,目的明确。 云唐好几次都要提醒自己,这孩子才九岁,是个孩子,可....真的很不像孩子啊。 自己当年有这么凶残吗? 好像没有,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苏夏的药人,哪有这能力。 确定了几个孩子的基础,云唐为每个孩子定下了每日的功课。 霁月与小歌每日必须练剑五百次,这是考虑到霁月的理想是名臣,而古往今来的名臣少有以驰骋疆场出名的,大多是弱鸡,可云唐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真的弱鸡,最起码的自保能力得有。 原因? 古往今来名臣多不得好死啊。 谢琳就是个例子,这位主导了变法将辰国的国力推到了超越从前任何一个时代的高度的家伙死后能入史书中专门用来记录名臣的篇幅中,但没人知道她在变法的时候究竟得罪了多少人,若她的夫君不是阴谋阳谋都门清且如臂使指的云唐,谢琳活不到如今。不提朝堂上的倾轧,只那没完没了的刺客就够要她的命了。 霁月也知这些,因此并无异议,反正他一直都在练剑,这次不过是增加了功课罢了。 至于小歌,她当场就提出了抗议。“我有灵力。” “你见过哪个巫咸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云唐反问。 “我抓得住鸡。” “你确定?”云唐饶有兴致的道。 云唐眸子里的恶趣味太浓了,小歌不想被整,识相的道:“不确定。” “既如此就好好练剑,强身健体。” 季玚与子婴也有功课,子婴每日一千五百剑,季玚每日三千剑,且两个人与小歌一起,每日都要劈柴。云唐专门让人去北边的森林伐回来的针叶树木,且是整株的。除此之外子婴每日晚上都要“散步”两个时辰,去北山的针叶森林里散步,只着一层单衣。 辰国王城位于中州西北,气候漫长苦寒,为了熬过漫长的冬季,植物大多进化成了针叶植物,叶子又尖又长,还包着一层蜡,便是有衣料的阻隔,被扎身上,滋味都相当酸爽。 子婴散了一回便忍不住问季玚以前是怎么在北山呆得那么如鱼得水的,北山的森林普遍是针叶林,而季玚以前似乎不住王宫,常年住在北山的山林里,几乎是半隐居状态。 “我的大师父以前天天让我在针叶林里练剑,跑步。你还算好的,宰辅至少没让你大冬天穿着犊鼻裤在针叶林里跑。”季玚很是心有余悸的道。 他有两个师父,玄衣人是二师父,还有个大师父。 大师父是剑圣,据说是在雪山里长大的,从五岁起就每日被师祖扒光丢雪山的针叶林里跑两个时辰,一趟下来命都去了半条。大师父自己都表示惊奇,他居然没死在那魔鬼的训练中,反而实力进步神速,也因此,教导弟子时他也将自己当年遭受的都给复制在了弟子身上。 进步的确神速,短短两年时间就将季玚从真正意义上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变成了如今的武艺高强,可那过程....想想都觉得是噩梦。 小歌插道:“不是族长有人性,而是他伤刚好,身体底子又差,一上手就是最高难度容易出人命。” 季玚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被优待了,隆冬时节着一件单衣在猛兽多如狗的针叶林里“散步”,还得是大晚上,云唐真不是一般的有创意,他每回回来都是一身的伤,有跟猛兽搏杀的,也有看不清路摔的,也有被针叶给划的。若非府里有一口药泉,季玚很怀疑自己会不会一开始就会被玩死。 思及自己的痛苦,与季玚的同病相怜,子婴忽问正轻轻松松的将一根针叶木劈成长短一致的木柴的小歌:“小歌你有这样散步过吗?” “他倒是想,可惜我的身体禁不起这么折腾。”小歌很是庆幸的回答,同时将最后一根木头劈成木柴。“醒了,我的木头劈完了,你们慢慢劈,我吃饭去了。” 季玚与子婴不约而同的瞅了瞅自己还剩下一大堆的木柴,默了。 云唐让两个孩子劈柴也就罢了,柴还是整株的针叶木,枝桠多,树瘤也特别多的那种。 对付针叶木,必须用大号的斧头,就算如此也很容易卡住,劈半天都劈不了多少,而云唐给他俩的目标是提供整个府里所有的木柴。 上卿府人不多。 谢琳当权的时候为了培养人才避免自己前脚死后脚就人死政息——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为变法而死的准备——养了不少门客舍人,如此就算自己死了,这样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也会继承自己的理念。不过变法已完成,如今也退下来养老了,她也就没再养士了。云唐倒是当权,却更不爱养士,非避嫌,而是觉得他一个权臣最大的能耐就应该是让朝堂百官就算不是自己的人也得听自己的,他做到了,谁也拉不下他,而他奈何得了任何人,百官都对他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府里的主子不少,除了一家四口与子婴这个新出炉的弟子,谢家的子弟每日也会来与谢琳学习。虽然泮宫也是个读书的好处,这年头王族的教学还是很不错的,却也不是比所有人都好,至少小歌就可以摸着良心说公子们的学习资源肯定不如神裔氏族,几万年的传承不是摆着看的。 泮宫很好,但也有些东西是泮宫教不了的,而跟着谢琳学,就算成不了名臣,日后当个办实事的封疆大吏并非难事。 谢琳的权谋不是很好,但让她治理一块地方,只要没被人给算计死,最多三五年,哪怕是不毛之地她都能将其变成繁华富庶的好地方。 经历过不少动荡,谢玦很清楚这年头最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又是什么样的人才最容易活命。 学得谢琳的本事,哪怕只有三分也足够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了,自然,前提是不作死,若是如谢琳一般去变法,多半还是得死于非命。 孩子们虽多,但不论是谢琳还是云唐都没有因为孩子们年幼就给每个孩子配陪读侍从侍婢等仆从,让孩子们别说生活了,便是上个厕所都有人伺候。 又不是缺手缺脚,能自己解决的事都自己动手。 基于此种养法,不论是谢家子弟还是霁月平日里做什么都是自己动手的,自己穿衣吃饭,自己洗漱,有时甚至衣服都要自己洗,出门在外总不能指望有人伺候,因此不管什么都要自己学会,省得日后需要时总能抓瞎。 孩子们住的椒兰院愣是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保护安全的护卫倒是多得很,但他们只负责安全问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管。 综上所述,上卿府的家僮其实不多,但这不代表人就少。 不论是谢琳还是云唐拉的仇恨都太多,因此府里仅是明面上的护卫就有一千,数量之多冠绝整个王城的贵族府邸,还是辰王特批的。当年谢琳变法,刺客简直没完没了,他也不想某天起来就收到谢琳的死讯,不仅允许她在府里养一千私兵,便是出门都有大队的虎贲护卫,直到变法成功,谢琳又因生产元气大伤淡出朝堂,那些虎贲才被收回去。 一千多号人,每日消耗的木柴之多可想而知。 手都快断了,别说一千多号人,便是自己几个人所需的木柴都没够。 子婴拽住了小歌。“小歌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仅劈得快劈得好,更厉害的是用的还是小号的斧头,虽然有大号斧头拿不到的原因,但能够小号斧头劈得这么好也是本事。 “避开树瘤,顺着树木的纹理劈,很省力气的。”小歌道。 子婴还是茫然。 季玚道:“你说的我也明白,但做不到啊。” 斧头根本不听使唤,一斧头砍下去,斧刃根本不知道跑哪去了。 小歌想了想,干脆坐了下来解说技巧,如何劈得省力,如何劈得快,技巧很多,听得两个男孩都懵了。 子婴很是稀奇:“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技巧?以前经常劈木头?” “以前都是你劈柴的。”小歌道。 “可你感觉好像特别厉害。”子婴道,他是真的佩服,小歌这么快就找到窍门了,而他与季玚都够呛,尤其是季玚,都差点劈到他自己。 “我以前经常跟着人解剖尸体,解剖尸体是很讲技巧的事情,而掌握了技巧,便会解剖得又快又好,每个部位都完整清晰。劈木头也差不多,最多就是将尸体换成了针叶木,而木头比尸体要坚实,但木头也有纹理,与尸体的差别并不大。” 子婴没什么反应,他早就听小歌提起过她以前经常看人解剖,甚至被拎上去一起动手,因此只是了然了怎么回事。而季玚,看小歌的眼神完全是高山仰止了,小家伙以前究竟过的什么日子?居然没给养成变态。 有了小歌的技巧,两个人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餔食没赶上,但好歹赶上了宵夜,但子婴很快就要去森林里散步。 算起来,唯一算得上放松的时间应是与谢琳学习的时候,谢琳教导晚辈注重务实,勾心斗角方面涉及得很少,某种意义上,谢琳的骨子里还是个商人。诚信与务实是她的风格,教导的内容也以务实为主,都是教怎么治理一方水土,与需要注意哪些,又如何去了解自己需要注意的地方。 天南海北的风土人情都在其中,倒也轻松。 如此忙碌的过了两个月,子婴都瘦了一大圈,让小歌很是心疼,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啊,又没了,而养回来的时间,遥遥无期。 东境起了战事,还是大战。 去岁与睢国的战事打了个平手,没达到目的,睢王不给力,但不知从哪跳出来一个叫卫嘉的人带着睢军扛住了辰军的攻击,上将军李敖一看,显然是达不成目的了,便撤军了,避免无谓的伤亡。 虽如此,但辰王在新的一年显然没打算消停。 去岁列国在对九嶷城的战事中都吃了亏,辰国是少数几个没吃亏的,此消彼长,辰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封国东境接壤几个大国之间夹缝里生存的小国之一,这样的小国有好几个,不乏几度亡国又几度复国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周边大国的博弈,都想吃,最后谁都吃不成。但这年头小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向大国称臣可不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而是炮灰。 宗主国出征时附属国是要提供人力物力的,以此减轻自身压力,至于附属国会怎样,宗主国还真不在意。比如云唐,他就曾做过威胁一个小国,让小国出了该国一半的兵力一起去攻打齐国,夺得三城,但得到的土地是辰国的,那个小国除了元气大伤什么都没得到,之后没几年就被云唐寻了个由头给吞并了。 活脱脱的政治流氓。 云唐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傲,当今强国哪个不是政治流氓?他是政治流氓他光荣。 封国一带的几个可以说是诸小国中过得最凄惨的,接壤大国太多,向辰国称臣,齐国来打,向齐国称臣,离国来打,向离国称臣,唐国来打,什么都不做是错,做了的话不管怎么做也还是错。 小国邾国的某一任就曾做出过让所有儿子一人一个国家为质的事来,不是一般的难过。 虽如此,政治流氓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云唐花了两年的时间布局,摆平了齐、离、唐三个接壤的大国,终于同意瓜分边境做为缓冲的几个小国。 彻底撕开这一片缓冲带,大国对决,不然没法继续扩张。 去岁的秋季东境的上将军谢玦便带兵攻打封国,打下之后封国便是辰国新的疆土,而这一次别的大国不会捣乱。 辰王就等着看结果了,结果....没人知道封王怎么想的,他投降了。 投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他投降的不是谢玦,他向唐国投降了,愿将封国所有土地献给唐国。 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封王就是个软蛋加蠢货,怎么可能想得出如此歹毒且出人意表的主意。 然事实就是如此。 唐王的反应? 这完全不用猜啊。 君王是永远都不会嫌弃土地多的,虽然说好了瓜分边境的小国,但封国是那一片小国中土地最好的,唐王怎么可能不动心,只是之前没有合适的理由与时机,加之云唐提出的也是互惠互利之策,他才点头。但再怎么互惠互利,最终获利最大的也一定是云唐,哪怕看不懂云唐的布局,数十年来的事实一次次证明了这一真理。 吃下封国,让辰国什么都得不到,那么辰国不管原本有什么计划都一定会被打乱。 唐王想得很好,只一个问题:高估了云唐与辰王的容忍度。 打了几个月,眼看就要吃到胜利的果实了,结果果子被别人给摘了。 能忍? 当然不能忍。 没说的,开战,国战。 之前因着是冬季,不太方便,加上大战需要准备太多的东西,这次的对手可不是小国,而是一流的大国,并非一两万兵马就能解决的,兵马、粮草以及如何防止别的大国捡便宜,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了。因此一整个冬季过去双方都还没打起来,而开春之后边境的氛围就更紧张了,双方都在紧张的调动兵马粮草。 不论是云唐还是辰王都忙得要死,尤其是云唐,辰王到底年纪大了,因此大部分的事物便压在了相对年轻许多的云唐身上。 云唐每日都是带着大量的公务回家,然后在家继续工作到深夜的。 谢琳虽然也有帮忙,但她的身体情况在那摆着,最多一个时辰云唐就会赶她回去休息。 云唐连着两日没睡一个囫囵觉后不知是脑抽了还是怎么了,竟然抓了所有孩子的壮丁。 “我知你们不懂,这一小堆是最容易的,若是还有不懂的,老妻在那,有不懂的就请教她。” 指点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不会累着,云唐倒也不介意谢琳一直呆着,可孩子们不乐意。 那是一小堆? 都快堆成小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