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就睡到了快晌午,醒来的时候,浑身都软绵绵的。
朱氏和孙大夫一起进来看她。
烧退下去了,幸好没什么大碍。
老大夫很不高兴,板着脸把姜宛姝说了一顿,她低下头乖乖地听着。
大夫出去开药了。
朱氏笑道:“没事了就好,以后可不许任性了,要去拜祭你爹娘,什么时候不能呢,他们若看见你因此生病了,在天上也是不安心的,接下去就在家好好歇着,等天气暖和起来了,照辰也回来了,那时候再叫他带你去。”
姜宛姝睁大了眼睛:“表叔走了吗?”
“是,昨晚上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冬天到了,关外一些游牧的部族没了粮食,又发兵来打我们晋国了,林家二郎有些扛不住,赶紧把他大哥叫回去了。”
姜宛姝如释重负,觉得心里一下轻松了起来。
朱氏看她的脸色,有点想笑:“怎么,你看过去挺高兴的,这么不喜欢表叔吗?”
“没有。”姜宛姝的脸红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我昨天在他面前有点失礼,如今想起来觉得很是羞愧,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在怪罪我。”
朱氏失笑:“你这孩子多虑了,这点小事,他哪里会和你计较。说起来倒是,他走的时候很不放心你,特意交代过我,若你病好了,要亲笔写封信给他报个平安,省得他路上牵挂。”
姜宛姝其实压根不愿意,但朱氏既说是林照辰交办的事情,那也推脱不得。
于是,姜宛姝到书案边,提起了笔。
斟酌了半天,墨从笔尖上滴下,在纸上晕开了一团烟。她想不出要写什么,只能落笔两个字。
“无恙。”
——————————
雪已经停了好几天,太阳挂在天上,白得晃眼,但天气依然是冷的,有一种透彻心扉的寒意。
老鸹停在枯树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啼叫,在山中引起了空旷的回响。
姜宛姝向朱氏撒娇哀求了几次,朱氏心肠软,允了她自己出来给父母上坟。
此时,姜宛姝跪在那里,望着父母的墓碑,心中悲伤而茫然。偌大天地,仿佛只剩下她一人,隔着冰冷的黄土,再也回不到往昔。
坟前的三支香都已经燃尽了,也冷了。
守在后面的随从忽然出声:“请问尊驾何人?”
“吾乃临江侯世子薛迟,旧日曾与姜公有过数面之交,此次入京,惊闻姜公蒙难,心中甚为伤痛,今日特来拜祭。”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落在姜宛姝的耳中,宛如惊雷一般,她有点支撑不住,扶住了墓碑,全身都发抖了起来。
跟在身边的小丫鬟看见姜宛姝的情形不对,赶紧过来扶住了她:“姑娘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不、我不打紧。”姜宛姝用虚弱的声音挣扎着说道,她抓住丫鬟的手,撑住自己的身子,艰难回首。
那个自称薛迟的男子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面容明朗俊逸,如同冬日的阳光,他的眉宇间带着雍容清雅的气息,如竹林清风,所谓君子如玉、温润而泽,他只是那样站着,无声地望着姜宛姝,那温柔的目光几乎让她落泪。
姜宛姝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冲破出来,让她的心都快要裂开了。
她用袖子掩住了脸,似乎胆怯了,怕惊醒了这个梦境。
薛迟有谦谦君子之风,他站在一个微妙的距离外,仿佛不敢唐突了眼前的姑娘,他的声音温和又诚挚:“这位应当就是姜姑娘了,可见老天慈悲,终是让姜公骨血留存人间,尚是慰藉人心。如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请姜姑娘节哀珍重,以免长者在泉下不安。”
姜宛姝抖了半天,勉强挤出了一个字:“是。”
小丫鬟递上了香。
薛迟接过香,立在坟前,沉默良久,那香灰一点一点地落下来,直到半截。
树上的那只老鸹忽然叫了一声,飞了起来,扑棱着翅膀从坟头掠过。
薛迟像是被惊醒了一般,深深地弓身拜了三拜。
姜宛姝放下了袖子,那个人还在眼前,并不是梦。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薛迟将香插在坟前,借着弯腰的姿势,看了姜宛姝一眼。
她跪在那里,眼眸里是弥漫过山谷的月光,她那么美丽、又那么脆弱。
薛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敢再看,强行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再睁开,已经是恢复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