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禄伸手去摸她的脸颊,而原本呆滞麻木的她,却慢慢的往后一躲。
他的手僵硬在那里,良久才慢慢的收了回来。
窗外的光顺着窗棱慢慢的照了进来,外面青砖上的最后块残雪,顺着瓦片往下滑,然后“砰”的一声落在台阶上,摔得遍地的狼藉。
她的眸子慢慢的眨了眨,“我弟弟和北凉人的尸身呢?”
连枝儿因为伤到了舌头,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听明白了,这是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这让他心底紧紧拉着的弦一下子松开了,然后却是重重的松了口气。
“洪武已经备下了棺椁,将他后葬在北凉的草原上,还有那些将士,皆是英勇之人,定然是要厚葬的。”他慌乱的解释着。
连枝儿的眼睛转了转,但却并未流下半滴的泪来,只是慢慢的说道,“带我去见他。”
阮禄生怕她见到了会伤心,但他却找不出任何拒绝她的话来,甚至连声音中都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
“好。”
白茫茫的大雪化尽之后,却是埋尸骨最好的时候,北凉的土地几乎都被翻了一遍,一具具的尸体被埋在雪山的脚下。
这时北凉的习俗,但凡战死沙场的勇士。皆要藏在雪山之下,来世放能得到解脱。
而北凉王的尸身却是要在雪山上焚烧的,这样才能魂归天际,来世依旧能守护着北凉的百姓。
连枝儿亲自给连空换上了王袍,替他将鬓发给整理的妥帖,然后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薪柴之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她亲自将柴草点燃,滚滚的火舌很快便会带走北凉最命途多舛的王。
连枝儿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乌黑的发辫亦是用白色的鸟尾遮住。她并未穿鞋袜,裙子底下却还是一双冻得通红的脚。
却见她手里拿着铃铛,只跳着北凉的安魂舞,她的嘴里还哼唱着,一声声的消失在寒冷的风中。
高台之上,却见她瘦弱单薄的身子如同一只孤鸟,带着异样的凄美。
等她的一曲安魂舞停下,却见那烈火已经渐渐的熄灭了,孤傲的月亮出现在北凉的夜空中,旷野低垂,依旧那样的美。
阮禄拿着她的靴子走了过去,然后俯身半跪在她的面前,将她脏兮兮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慢慢的替她穿好了鞋袜。
她并未拒绝,只是任由着他这样的做了。
终于他慢慢的站起身来,看着她惨白的脸颊,终于启唇道,“我知道你不肯答应跟我回中原是为了什么。那日我让施染带走了阿空之后,他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半点的消息也没有。”
听到了施染,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的颤了一下。
他声音干哑而又艰涩,甚至还带着几分的试探,“我会替你找到他的,会将你送还到他的身边的,只要你欢喜,我什么都愿意成全你们。”
连枝儿却慢慢的抬起头来,终于慢慢的开口说道,“你不是说要带着我会京城吗?难道王爷说过的话竟全不作数了吗?”
阮禄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心底却是压抑不住的狂喜,他控制不住的将她死死的搂在怀里,几乎想要将她嵌入到他的身体里去。
“作数。”他冰冷的泪顺着他的脸落下,最后消失在她乌黑的发鬓间,不见了任何的踪迹,“我知道我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但你要相信,我会穷尽一生来补偿你的。”
回去的路很远,马车在北凉的草地上奔走着,北凉的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了成群的牛羊,即便眼看着亦是春暖水化,那些逃生的人皆去了极北的苦寒之地。
连枝儿似乎有些疲乏了,只靠在马车上,慢慢的阖上了眸子。
阮禄坐在她的身边,将她睡着了,便轻轻的将她的头扳倒自己肩膀上来,让她靠着自己,这样才能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她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间,而困意也慢慢的蔓延上来,这些日子的奔波,他的身子已经乏透了。
而就在这时,却听见外面一阵咕隆的声音,好似有石块向他们的马车滚过来,旋即外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快,快保护王爷。”
阮禄却来不及细想,赶紧将身边的连枝儿抱起,赶紧跳下了车去。
他们只在冰冷的泥地里翻滚了几圈,因害怕她伤到,他用自己的手肘护着她的脑袋。
那日他的胳膊原本就伤到了,只勉强的缠上了,这会子那断裂的一截骨头只怕伤的越发的严重了,很快他的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只竭力的隐忍着身上的疼痛。
而就在这时,却见他们适才坐着的马车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的粉碎,若是再晚上一会子,只怕两个人都要命丧黄泉了。
怀里的她瑟缩着,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的畏惧,他不由得后怕起来,只将她赶紧扶起来,“没事罢!可伤到了哪里没有?若是哪里疼。你快告诉我……”
他心急之下,便要上来检查她身上受伤了没有,可她却满脸戒备的看着他。
他只得叹息了一声,却不敢再有任何逾越的动作,生怕他会生气,会气恼。
而就在这时,却见侍卫大喝一声,“山上有人,快去捉来。”
跟随着阮禄来的人皆是能以一敌十的人,只赶紧匆匆的上山,没一会子的工夫,却见扯着几个五花大绑的北凉人回来。
连枝儿抬眸,第一眼便看见了连嫣。
而连嫣也看见了阮禄身边的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满脸的呆滞和错愕。
那日她逃婚之后,她便趁机偷偷的去别的部族玩去了,只想着十天半个月的燕成王的气消了,自己便回来。
谁知才几日的工夫,父亲却已经被人毒死,不喜自己的哥哥反倒是继承了燕成王的位置,而连谋更是对他们这些骨肉至亲痛下杀手,连她的母亲媚夫人也被诛杀了。
而她自然也不敢回来,谁知没有多久,便听闻北凉大败,五万铁骑被诛杀,而北凉王和自己的哥哥也被杀了,她一夕之内没有了家也没有了亲人。只想着豁出这条性命却找中原人报仇。
今日她见如此奢靡的轿子来了雪山,只以为是京中来的官差,只想着能杀一个便是一个,没想到竟瞧见了连枝儿,而她身边衣衫华贵,器宇不凡的人,竟不知是谁。
“摄政王,就是这些人行刺您的。”侍卫已经脸色铁青的上来回禀了。
世人皆知阮禄治军严的很,如今竟是他们的差错,竟让阮禄险些丧命,若是他处置起来,只怕他们也定然是要被牵连进去的。
连嫣这才才知道这人竟然是名震天下的摄政王,太不是早已回京了吗?为何会在这里?
但她更暗恨的是自己适才失手了,若是能将他杀了,她的大仇也算得报了。
她直直的看着连枝儿,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而连枝儿亦是看着她,枯木一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你这贱人,简直是丢了我们北凉人的脸面,如今你竟然跟着咱们的仇人在一起,你不知廉耻,你自甘下贱……”连嫣虽然被捆绑着,却还是大骂着连枝儿。
“放肆。”阮禄早已认出了连嫣,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说出如此刻毒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