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个发现新郎小张并把他带回来的人?除了你,当时周围还有其他人吗?”苏子叶看向新郎的哥哥大张。发现救活弟弟无望后,大张披上了旁边人递给他的外衣,跪坐在小张身边。 “除了我没有别人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在河底了。”大张的眼神只停留在弟弟和新娘身上,说话时也没有看苏子叶。 “你之前认识新娘吗?” 村里人不明白,苏子叶为什么要问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大张看了几眼新娘,脸上竟隐隐有些笑意:“当然认识,弟弟早把她介绍给我了,经常在我面前提起她,说她是他遇到过的最好的姑娘。” “你在哪里找到小张的?” “大河向东一里开外。” 人群中有人疑道:“这河水再怎么急也不会把人冲那么远,就是说新郎昏迷前自己往东游了一段路……奇怪,他为什么不直接游到对面?是有什么事要做吗?” 强忍着哭声的新娘阿蓁用力捂住嘴,通红的圆目落下两颗豆大泪珠。她深吸一口气,放开手,带着哭腔道:“大河的底下有许多漂亮的石头,他知道我喜欢,自我认识他以来,每天都会去河里捡一块送给我。也许他是想在我们大喜的日子,找一块最特别的石头放在我手中,不知不觉就游了那么远……” “小张的身体如何,最近是否有不适?现在还不能排除脚抽筋或体力耗尽的可能。” 有人道:“我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在河里从小游到大,强健得很,从来没生过病,脚抽筋更是闻所未闻。” “你们的憋气比赛是如何进行的?小张有怎样的表现?” 村长道:“每年立夏,两个村子会进行游泳比赛。参赛的村里人进入河水,听到号令后同时埋入水中,谁的头先露出水面就算输。这些年来,都是最后只剩下张家两小子,小张先憋不住出来了,大张才从大伙儿的喝彩中出水。” 人群中有声音道:“有一次我是第三个出水的,当时我离他们两都很近,我在水里看到,小张一直在看着大张,好像在观察他还能憋多久。” 大张擦掉额头上的水珠,眼神闪躲了一下:“我们两兄弟总爱争个第一第二,彼此都想超过对方,我这做哥哥的,虽然游得比他慢,憋气总算能胜过他。” “最开始,你如何判断小张在河里出事了?你怎么将他带上岸的?” “我有个习惯,弟弟或者我自己下水时,会在心里默默数数,这次超过最大的数字很久也不见他上来,我就急着下去找他了……我看到他时,他闭着眼正往河底掉,就赶紧从下面抬起他的身体,把他托出水面,扛在肩上上岸。” “看起来,你的力气应该很大。” “父亲年纪大了,我是大哥,家里的柴火都是我砍来的,力气当然得大。” “河底是否有很多水草?” “……没有,只要有村落的地方,都会由村民定期清理水草。” “那么……”苏子叶掀起小张右脚的裤腿,指着他的脚踝,“对于这里的淤痕,你怎么解释?据我观察,这并非旧伤。” 那上面,虽然并不明显,仔细辨别,可以发现五道印子,正好对应人的手指。 “我……我不清楚……啊,也许是弟弟真的脚抽筋了,自己抓的吧!”大张闪烁其辞。 “你脖子上这一条勒痕,又是从何而来?”事发时只有大张在场,其实苏子叶早已锁定了他,只是他不相信,亲兄弟之间会发生这种事,一定要问清楚。 围观的村民中走出来一人,向大张递来一根系着符的红带:“忘了还你了,这是你媳妇儿给你的护身符吧,你救人的时候掉水里,被我捡到了。” “是、是……我急着救弟弟,忘了把它摘了,就跳进河了。”大张一下子站起身,慌忙抢过护身符,整个藏在手心。 “你是被这条带子给勒到了吧?当时,小张在挣扎之中,抓住了你的符,抓断了带子,导致你脖子上出现伤痕。” “你瞎说什么!”大张突然发怒,抓住苏子叶的衣领,“我去的时候弟弟昏迷了,怎么会挣扎!难道你怀疑是我害弟弟淹死的?!” 苏子叶轻轻一打,大张大叫一声松开了手。 “请看小张左手手指,指甲缝中有少许皮肉。恐怕在最后出水之前,小张都是清醒的,是你一次又一次把他拉下水。不出我所料的话,你的右肩,应该有抓伤吧?” 人群中响起不敢相信的议论声,有人上去想扒开他的衣服,他死护着不放,直到衣服“嘶啦”一下裂开,果不其然,他的右肩被抓破了。 “这不是弟弟抓的!是我救他的时候,在水里被什么东西刮到的!” “大家静一静!”村长发话,问苏子叶,“高人,你说小张一直是清醒的,可他明明下水那么久了,他憋不了这么长时间的呀?” “你们并没有准确地计算时间,是大张最开始觉得小张下水太久了,大家相信他,被他带偏了,而事实上小张这个时候还能憋气。而且,我分析,小张其实能比大张憋更久,比赛中,他让了大张。” “你这个外人,凭什么这样诬蔑我!”大张抡起拳头打向苏子叶,被几个村民拦下。 “你说小张经常向你提起阿蓁姑娘,所以你知道他赠送石头的事,也了解他习惯往哪个方向捡石头,一开始就向东游,最快找到了他。” 阿蓁走到大张跟前,满腔怒火,咬牙:“真的是你做的?” 大张不说话,痴痴地看着她。 她握紧拳头,用了全身力气一拳一拳击打大张,哭道:“为什么!他是你弟弟!为什么要杀他!混蛋!” “都是为了你!”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大张竟猛地抱住了阿蓁,将她的整个身子压入他怀里。 阿蓁吓坏了,挣扎,大张的双臂却像锁链一样坚固。 众人愣了一瞬,几个大汉赶快上去把大张拉开。阿蓁向后跌了几步,躲在父亲身边瑟瑟发抖。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瞒不住了,大张大笑几声,把自己罪恶的想法全抖了出来: 我真的很讨厌他,讨厌我的弟弟!明明我才是哥哥,为什么他处处都能超过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比拼了十几年,老天爷太不公平,我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我们是最亲最亲的兄弟。我八岁才学会游泳,可是他五岁时就比我游得好了。我连几个大字都记不住,他却能牢牢记得学过的每一个字,还有时间熟读诗书。我是哥哥,家里的脏活累活都由我干,他只用在河里摸鱼卖到村外,爹娘却明显更偏爱他。我样貌普通,他却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轻而易举得到了姑娘们的喜欢。我游泳比他差,本以为终于能在憋气上胜过他了,可没想到其实他是怕我不高兴,故意输给我的。我不需要他的怜悯!明明我比他更认真,更努力,凭什么他永远都能轻轻松松否定我的努力! 第一次见到阿蓁,我就喜欢上了她,可为什么那么好的姑娘眼里只有他!我发了疯地想娶阿蓁,我知道家里没有人会同意我让她做我的小妾,如果我的弟弟在河里意外淹死,我就能以大哥的名义接阿蓁回家,照顾她,与她日久生情,让她彻底接受我! “恶心!”阿蓁捂住耳朵,惊恐而又愤怒。 田七道:“村长,罪名坐实,该考虑如何处置他了。” 大张的这番话,完完全全被从对面赶来的老张夫妇听进耳里。淳朴的山村人,绝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人安然无恙活在自己身边,即使是自己的儿子。 阿蓁扑在小张身上痛哭:“被自己的哥哥憎恨,被他杀死,相公,你的心该有多痛啊!我说过,我会亲手为你报仇的!” 不知哪来的力气,她风一般抢走围观村民手中的铁鱼叉,朝大张刺去。 田七一个掌风打落了她手中的的叉子,她跌在地上,哀嚎:“为什么阻止我……让我杀了他啊……” “阿蓁姑娘,且听我一言。”田七俯下身,握住她的肩膀,“虽然极其微弱,但我探测到了小张的脉息。” 阿蓁抬起头,抓住田七的手,惊喜:“他没有死?!” 田七摇头:“说死不死,说活不活。他会像植物一样,只有呼吸,而无法从昏迷中苏醒。若你能不离不弃,精心照顾他,坚持五年,他便能回到你身边。” “这有何难!多谢两位高人,你们是我一辈子的恩人!”阿蓁激动地要给田七和苏子叶磕头。 阿蓁和小张的家人,全都围过来要磕头,田七一个个扶起他们:“不用这样,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快起来呀!” 经双方家人和村长商量后,决定罚大张去矿山做苦力,等五年后小张清醒,他什么时候亲口表示原谅大张了,就放他回来,否则,直至死亡,不得归家。 事情告一段落,田七他们也该离开了,牛叔拿出多年积蓄,说要报答田七和苏子叶。 “您曾免费搭载过我们,这是我们还您的谢礼,以及给阿蓁姑娘的贺礼。但记,多行善事,自有有缘人相助。”田七当然不会要牛叔的银子。 与前来送行的村民告别后,向着那座大山前进。路上,苏延忍不住询问田七:“干娘,你说过你不能直接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个小张,他是真的没死吗?” 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全程注意着田七的神情与动作,从中判断一开始小张应该已经身亡了。 “……你竟然发现了?当时他的脉搏确实已经完全停止了,不过奇怪的是魂魄并没有马上离体,我想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指示呢?所以我就试着将他的魂魄封在体内,做了一点微小的努力。等子叶揪出犯人后,虽然极其缓慢,我发现他的心脏又跳了。” 苏延心想,也许是小张上辈子积德吧,有田七这样的仙人相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田七侧头看向身旁的苏子叶:“话说,你这次表现得十分积极嘛。” 苏子叶叹气,语气深沉:“你不觉得他们的情形和我们当年有些类似吗?新娘刚成亲就成了寡妇,太过凄惨,死去的新郎何尝不心疼,他肯定也希望有人能找出凶手,让他死而瞑目,如果我们不帮他,还有谁可以解决呢?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实在不忍看到当年的遗憾再次在我面前发生,能多做一点就尽量做吧。” 田七看着他,眨了眨眼,眸子里水汪汪的,搂住他的手臂蹭了蹭:“他们会幸福的。” 在救小张这件事上,田七做的不算过度。如果一个女子,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不会行动,不会说话,无法睁眼的活死人,花费自己一生中最美的五年时光去照顾他,经历了这样的考验,她有什么理由不能得到幸福呢?他们之间拥有如此坚固的感情,任何困难都不会把他们打倒,彼此都在为对方坚持着,不论是细心呵护着他的她,还是为了与她相守而努力呼吸的他。 都已经是快二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可每次田七有什么亲昵的举动,苏子叶就忍不住激动,一阵心跳加速,甚至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给他下了迷魂咒。 对上她的视线,一点也抵抗不了,特别,特别,想靠近,紧贴上她柔软芳香的双唇,夺走她口中的全部气息,听她呢喃低吟“夫君”…… 然而…… “怎么不走了?”苏延这小子,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时刻催促着他们赶路。 苏延,一定是上天派来考验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