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是赵宅的管家孙炳,以前是赵在望的书童,跟着赵在望认了字读了几本书,学会了看账,为人做事极为有条理,深得赵在望信任,老管家退养后,就让他接手成了管家。 孙炳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契约写了写,怕赵大牛不识字看不懂契约,解释道:“这是契约,不是卖身契,约上所述,你儿明心进赵氏家宅给琅少爷当伴读,只陪琅少爷读书,不必做任何劳役,平日吃住在宅里,每月给一百钱,若琅少爷课业长进钱两会增加,除丁忧过年不必告假,平日出宅须得家主批准,若有偷盗及行为不端家主可自行毁约,此约为一载一画押,若愿意的话按下手印即可。” “我看看。”赵明心以往签惯了合同,每每签合同都会细细看一遍,眼下是习惯的不放心,怕他们会诓骗文盲和小孩,上前拿过契约细细看起来。 “看好了吗?”孙炳等了一会,觉得眼前的农家小童看起契约认真的样子,不知他是真懂,还是装模作样,不由笑问。 “行了,大致上可以。”契约上的字赵明心都能看懂,看了一遍和孙炳说的意思大致相同,露出老成的样子将拇指伸到桌上的印泥沾了一下朱砂墨按在了契约上。 孙炳没见过六七岁的孩童这么老成,觉得挺有趣,脸上一直挂着笑脸,看向赵大牛问:“你这孩子平日怎么教的?谁教的字?” “字是陈树生教的,论起来他是你们姨娘的外甥,我只会种地还能教什么。”赵大牛憨憨道。 “难怪。”孙炳懂了陈姨娘为什么让这小孩来试取伴读,原来是沾亲带故了,他轻声自语下,接着对赵大牛道:“他还小,你也得画押。” 赵大牛没有多犹豫,在赵明心的小手印旁跟着按了个手印。 “可以了,孩子留下,你回去吧。”孙炳将契约折好收入袖子里道。 “在大户人家里要乖,不要惹事,娘教你的千万要记住。”赵大牛平日没觉得赵明心有多重要,这要离开竟然不舍起来。 “爹,我会照顾自己,你放心吧。”赵明心觉得赵大牛是怕她会败露性别,便宽慰道。 “去吧,宅里过得可比你家好。”孙炳道着,给一旁的小厮使眼色让他带赵大牛出宅门。 “去把刘妈找来。”孙炳低声吩咐身旁的随身小厮道。 赵大牛离开厅门不久,一位穿着细布绿褙子的老妈子走进厅门,孙炳看向赵明心道:“带他去洗个澡,除除虱,找身像样合身的衣裳换上,晚点带他见老爷。” 除虱?当养猫呢! 赵大牛家虽然在卫生方面不算讲究,但李翠花倒勤劳,被褥一年四季都有更换洗晒,隔三差五会换洗衣裳,赵明心能自理后,常趁赵大牛去务农或不在家,打水梳洗沐浴,长虱子,是不可能长虱子。 刘妈带着赵明心来到一座较为朴实的院子,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坐在院子里的房檐下玩耍,刘妈见到她们使唤:“云香去打水将房里的浴盆添满,素月去向李妈要身衣裳,说是新来伴读要穿。” 两个女孩听了刘妈的话做鸟兽散开,各做各的去。 刘妈端了盆热水,拿来用无患子做成的“肥皂”,解开赵明心的总角篦发,说是要帮她洗头,实则是检查她头上有没有虱子,刘妈慢慢梳理她过肩的长发,见她头发除了油腻,并没有虱子虱卵,就用“肥皂”给她洗了头。 赵明心洗干净头发,云香就把房里的洗澡水兑好了,刘妈说话要帮赵明心洗澡,她一脸僵硬,嘴上忙道:“我从小就自己沐浴。” “害羞什么,琅少爷都是我帮着洗呢。”刘妈笑着,伸着双手就要给赵明心解衣裳。 “我……我是男孩子,怎么能让你看呢。”赵明心躲开刘妈,急道。 “噗呲。”刘妈、云香、素月不约而同笑出来,刘妈乐道:“才多大,还怕人看,往后你不看别人就成。” “我,我自己洗。”老妈子心儿浪,赵明心无言以对。 “自己洗,洗干净一些。”刘妈看赵明心一脸慌张,不再为难她,心里暗笑她这个“农家小子没见过世面”就拿过素云手里的衣裳塞进她手里道。 赵明心一把拿过衣裳走进放着浴桶的房间,这间房是丫鬟沐浴的地方,房里有浴桶,浴桶与门之间隔着屏风,屏风旁摆着衣架,是间很简洁的浴室。 自投身以来,赵明心洗澡都是用清水狠搓,没料到还有类似肥皂的东西,滑滑的很容易将身上的污垢洗去,今日算是沐浴最干净的一次。 赵明心沐浴起身穿上刘妈给的衣裳,那是一件半旧不新细布做的直裰,穿在身上比以往穿的粗布麻衣舒服得多。 刘妈帮赵明心将干了的头发绾回总角,看她一身鸭蛋青的长袄衣,一脸的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样子不由笑道:“这么一看还有些小门小户少爷的样子。” 赵明心低头看自己身上不由喜欢,尽管一身半旧不新,但比起用赵大牛旧短打改的衣裳不知好上几倍了。 “把这鞋子穿上去见老爷。”刘妈将一双厚实的布鞋摆在赵明心的脚下道。 赵明心脱去脚上旧得脱了线的麻布鞋,穿上了刘妈给的布鞋,跟着刘妈去了外院书房。 * 赵在望坐在书房看书,听闻新来的伴读在外头,就让一旁的孙炳将张明心带进书房。 张明心站在书房靠近门口的地方,约莫离着书桌位置十来步,看到一位头戴黑色方巾,身着蜜色缎面直裰,脸上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桌前。 赵在望抬眼冷漠看了赵明心一眼,瞌下眼继续看手里的书册,慢条斯理对书桌旁的孙炳道:“同为赵姓是亲切一些,礼要教一教,带他去陈姨娘那里吧。” 孙炳向赵在望点了下头,转身带赵明心走到书房门外道:“见了老爷、夫人、姨娘要打躬作揖问安知道吗?” 生活在村庄里大家都活得随意,人与人没太多礼节,见到长辈顶多根据辈分称呼一声就行,赵明心便没把繁文缛节放在心上。 “作揖是不是这样?”赵明心两手合抱问,她想起穿越前小时候陪奶奶看过古装电视剧,电视里的人约莫就是这样行礼。 “像见了老爷,夫人,姨娘等家主长辈要把腰弯下,见了少爷们就不必了,记得要唤人,见到大小家主,不能躲,不能跑,你是伴读,不是小厮更要行得正,走得端,明白吗?”孙炳看赵明心是农家子不懂礼节不足为怪,就帮她调整作揖姿态,耐心教导道。 “我要怎么称呼你?”赵明心还不知道孙炳的名讳,觉得他这个人是和善的长辈,往后兴许还得常接触,便打探道。 “宅里小辈厚爱,称我一声孙爷,你叫我孙叔就可以了。”孙炳笑言。 “孙叔。”赵明心现学现卖起来,给孙炳作揖道。 “学得真快。”孙炳看赵明心孺子可教,觉得她兴许是可造之才。 孙炳把赵明心交回给刘妈,要她带赵明心去内院见陈姨娘。 赵明心没想到一个村里的乡绅就有这么多礼节,从午后进赵氏家宅折腾到快黄昏,还没过完礼,想来以后真考个状元见了皇帝那礼数肯定比这还要复杂,还要严谨,还好是胎穿可以慢慢适应,慢慢学。 赵明心在刘妈的带领下进了陈姨娘的住处。 陈姨娘住的地方并不宽敞,在内院花园一座窄院里,穿过窄窄的回廊小门,是座四角见方的小院,院里差不多就一张石桌的位置,院子正屋的前厅大小约在十步左右。 赵明心走进厅门看到太师椅上坐着位小媳妇姿态的少妇,见她穿着云青缎面褙子,头发往上绾得齐正,露出圆亮脑门,发髻上佩着两支银簪和一朵珠花,一身有别小丫鬟,老妈子的富贵,就知她是陈姨娘。 “陈姨娘这是孙爷给琅少爷找的伴读。”刘妈上前向少妇道。 “叫什么?”陈姨娘问。 赵明心见刘妈望来的眼神,想起似乎没见谁跟刘妈说起她的名字,就大胆作揖道:“陈姨娘,我叫赵明心,小名狗剩。” “你就是狗剩,听树生提起过你,模样真清秀,不像我们村里人。”陈姨娘热络笑道。 “是树生哥指点了我。”赵明心听陈姨娘提到陈树生,顺便拉拉关系道。 “是个懂事的孩子。”陈姨娘看出赵明心是知恩的人道。 “琅少爷来了。”一个少妇模样的乳娘带着位和赵明心一般大小的男童迈进厅门道。 “阿琅,往后他陪你读书。”陈姨娘看着小男童哄道。 “不要。”小男童挣脱开乳娘的手指跑出厅门,躲在门边冲陈姨娘道。 “把他带回来。”陈姨娘见小男童落话,撒腿跑走,拢起一双秀眉道。 赵明心见这孩子让人抓不着的样子,心想这伴读的钱是不好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