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 李翠花穿着红色碎花粗布做成的褙子,在赵大牛的陪同下抓了只鸡,带着三个女儿回娘家拜年。 赵大牛双亲相继病逝,唯一的妹妹嫁到邻村齐家村,因为贫穷和其他亲戚少有来往,李翠花是齐家村人,被媒人一张巧嘴说到赵家村嫁给赵大牛,出嫁的女儿不到过年鲜有回娘家,因此赵大牛家平日极少和亲戚来往。 除了到县城,去齐家村就算赵大牛家能到的最远地方。 赵大牛一家从清早出发,正午时分踏进李翠花娘家。 “穿得跟新媳妇一样,一身红。”李翠花的娘见到李翠花进门道。 “大牛进县城给我扯的布。”李翠花觉得一身红把自己扮年轻了,喜笑道。 “这么看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多子多福。”李翠花的娘笑道。 “娘,给你抓了只鸡来。”赵大牛从李翠花身后走上前,把手里的鸡交给李翠花的娘。 “放外头灶旁,我给你们端饭去。”李翠花的娘笑语着,迈出房门外。 “婆婆、大姨、大姨夫过年好。”赵明心、赵大妞和赵三妞站在房门边,看着屋里的人道。 “乖了。”李翠花的大姐夫从桌旁起身,在袖子里摸出三只红纸包分给赵明心、赵大妞和赵三妞。 “忘准备了。”李大牛尴尬摸了摸身上道。 以往日子都不好过,亲戚间没走送孩子压岁钱的礼数,谁知今年李翠花的大姐夫突然送压岁钱了。 “妹夫今年还是送只鸡呀,今日我们送了三只鸡四只鸭孝敬爹娘,便宜了弟弟。”李翠花的大姐坐在桌前抓着把瓜子边磕,边得意道。 “你弟和他媳妇回娘家了,这话要让他听见肯定没完。”李翠花的爹从外面走亲戚回来,听见道。 “我不就趁他不在说句实话。”李翠花的大姐说着,顿了一下夸耀起来:“秀云去年嫁给桑户魏大根,他家产的丝是给织造局,我们跟着他家种桑养蚕,今年赚了好几两银子,打算再买亩田种桑,等茂才开春过了童生,来年就翻建新屋。” 赵大牛听得一脸难堪,想当年李翠花的大姐夫比他还穷几分,不过是嫁了女儿齐秀云跟着女婿家赚了点钱两,说起话来就洋洋得意。 “狗剩也认字了,将来也要考功名。”赵大牛憋着一股气道。 “妹夫送狗剩进私塾了?”李翠花的大姐夫问。 “她自己学的。”李大牛实在没什么好炫耀了,只好搬出赵眀心道。 “自己怎么学得好,茂发和狗剩同岁已跟着先生学会《三字经》”李翠花的大姐夫招来一旁玩耍的小儿子道。 “狗剩是跟着一位后生认的字,他今年也考童生,我家狗剩《三字经》背得可好了。”李大牛知道赵眀心背着他用功读书,努力想到赵乡绅家做伴读,平日他不说起,这会像捡了好处一样说道起。 “妹夫还懂《三字经》呢。”李翠花的大姐不服气道。 “行了,吃饭吧。”李翠花的娘将饭菜摆上桌打断他们的闲聊,怕他们较劲伤了和气。 自古男女不共食,赵大牛家人少不讲究这些,一个家族坐到一起,该守的礼就得照着来,赵明心和一家男人坐在房间开饭,女人们自觉撤到房外灶边另设一席,饭菜略次于男人饭食。 赵明心的秘密只有赵大牛一家知道,从未向李翠花的娘家提及,隔着村更未有流言传入,李翠花的娘家人相信当年病死的是妞妞。 桌上摆着大鱼大肉,这是一年之中伙食最好的几天之一,每每赵明心和男人们吃饭心里都有说不出的感觉,是侥幸者,也是怜悯者。 如果不是上天为她开了一扇窗,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抉择,是被她们同化成为盲目遵从礼教的女人,还是作为一个穿越者骄傲倔强的面对疾风改变不平等的命运。 如今她的鸿志是隐藏性别凭自己的本事在某天和一群男人平起平坐朝堂上,而不止是饭桌。 自这天起赵大牛默许了赵眀心去赵乡绅家当伴读,既然将她当成儿子,不如就让她成为一个真正有志向的男儿,也好光耀门楣。 另外赵大牛还寻思着若赵眀心当不成伴读,索性就送她去私塾,把自己的胡乱夸耀坐实。 赵大牛盘算起攒点钱让赵明心入私塾,李翠花提议跟着她的大姐夫种桑养蚕,他想到种桑要投入买桑苗蚕种的钱两,还要拉下脸去请教大姐夫蚕的养法就不愿意了。 赵大牛还没盘算好,赵乡绅就差了小厮找上赵明心。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狗剩的娃?”一个小厮大摇大摆走到赵大牛家门口唤问。 “谁呢?”年节刚过,农忙未至,赵大牛吃了午饭躺在床上休息,听闻外面有人问话,起身穿上衣裳跑了出来。 “我家老爷要给小少爷找伴读,姨娘让我来找狗剩去试一试。”小厮道。 赵眀心正陪着赵大妞在一旁切猪草,听到小厮的话跑到了赵大牛跟前。 “这就走吗?”赵大牛高兴问。 “走吧。”小厮说完,抬脚就走。 “姨娘让你特地来找我家狗剩?”赵大牛摸了下赵明心的头,带她跟上小厮的脚步打探道。 “想什么好事,同去的还有赵邻长的孙子,同族的远房少爷,只是让他去试试。”小厮嘲笑道。 赵明心和赵大牛跟着小厮走过泥泞的村路到了一处青石板铺成的开阔地,这里错落有序座落着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的院群,看上去就是非富则贵人家的房屋。 这些别致的院落都属于赵氏家族,面朝开阔地的屋院是赵氏祠堂,这里是赵家村赵氏是这座村落的第一大家族,但不是每位姓赵都是赵氏族人,只有记入赵氏祠堂族谱才算是这个家族的后人。 赵氏家族祖上出过最大的官是四品通政太常,陆陆续续出过知州、知府、知县、通判,说起来是一代不如一代,然而在村里依旧是有财有名望的土地主,如今赵氏家族当家人是赵在望,村里人称他为赵乡绅。 赵在望年轻的时候中过举人,因为是家族继承者倒不是真为了仕途,只是为挣个名望,举人见了知县可以不下跪能给座,免除赋税徭役,里长见了都得客气三分。 赵明心跟小厮走过赵氏祠堂,再往前些就见到一座大门紧闭的门庭,大门两旁各有一只精致低矮的石鼓,旁边一扇小侧门开着,可看到门内有仆人看守,这约莫是这座村中最气派的门庭。 “你们进去紧跟我走,不要乱看乱摸,否则碰坏了什么你们可吃不消。”小厮的话是说给赵大牛听的,更是说给赵明心听。 赵大牛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拥着赵明心跟着小厮拘束走进那开着的小侧门。 “给老爷找的伴读。”小厮向守门人打了个招呼,带着他们绕过门前影壁,穿过游廊拐进一座小院。 赵明心走进院门见到正对院门的小厅中站着两位小童,小童旁边站着两个成年人,她跟着小厮凑近厅门前看清有位留着短须,发髻高梳,穿着整洁细布青衣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听着其中一位小童背诵《三字经》,这情景一看就知是在考试。 那小童不知是紧张还是没背熟背得断断续续,中年男人低着眼,面无表情听着。 “可以了。”中年男人凌乱的眉毛微拢道。 “孙爷,这是村西赵大牛家的狗剩,姨娘吩咐让他来试试。”小厮见中年男人抬起眼来,上前恭恭敬敬道。 赵大牛冲中年男子恭敬笑了笑,把狗剩推到他面前。 中年男人打量赵明心,见她眉清目秀,四只纤细,模样比起一般农家子要俊俏,心里有些满意,就不知是不是中看不中用,便问:“《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会哪个?” “《三字经》”赵明心不假思索道。 “背段来听。”中年男子道。 《三字经》她背了小半年,张口就照陈树生所教摇头晃脑,阴阳顿挫,背得行云流水。 “可以了。” 中年男子跟着微微摇头晃脑听了一会道,顿了下,笑起问:“会不会写字?” “会,会得不多。”赵明心看出中年男子脸上的满意表情,满口道。 “没关系,你能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行。”中年男子落话,反应过来道:“你叫狗剩,这个名字不行。” 赵明心知道是嫌弃名字土,忙道:“狗剩是小名,我正经名是明心。” “明心,心如明镜,嗯,不错。”中年男子点头自语,拿起身旁桌案上的毛笔递给赵明心。 赵明心接过毛笔几步靠到桌案前在桌面的白纸上写下“明心”。 “嗯,笔锋还算稳健,你这个年纪写成这样不错了。”中年男人看着赵明心落下的字点头道。 “你们回去吧。”中年男人看向那两个小童的长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