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洗漱便歇下了,琳琅随璎珞回自己屋内。 璎珞催着:“你先梳洗,快些把玛瑙换下来,琥珀还等着她一道下值呢。” 琳琅一边收拾一边笑:“急什么,让她多替我一会子就是了。琥珀,你坐那等着。” 琥珀笑嘻嘻挨着妆台:“下午坐半天了,我站会子就好。不急。” 琳琅对璎珞扬下巴:“好姐姐,她又不急,你就别催我了。” 璎珞啐一声:“我哪里是怕她着急。我是担心郡主那玛瑙伺候不惯。” 琳琅哎呦道:“以前只知道姑姑爱念叨,怎么你如今也念上了。她们两个也大了,将来总有要值夜的时候。正好叫她们现在练练。” 璎珞走过去戳她额头一下:“偷懒还满嘴歪理,我不但学姑姑念你,还要学姑姑拧你呢。”说着就要上手。 两人闹着,琥珀一边笑一边拿起妆台上刚换下的宫花捏着玩。 琳琅求饶歇下来,对她一努嘴:“匣子里头还有两只,你喜欢就拿去跟玛瑙两个用。” 琥珀一听倒放下了:“我不要。这是一等宫女的制式,我又不能戴出去。”说着眨眨眼:“再说了,你给了我和玛瑙,那屋里头可还有两个人呢。” 琳琅一抬头,作打量状:“哎呀呀,你还想的挺周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见你如今是长进了。” 小丫头扁扁嘴:“姑姑说了,到宫里万事都要妥帖,不然等她来了,要揭我的皮。” 琳琅扑哧一声乐了:“看来这宫里的规矩,还是不如姑姑好使。” 璎珞听见这话,开了妆匣:“来,我这有几个米珠攒的花,如今我也用不着了,你挑着喜欢的拿回去戴。这个不打紧。” 琥珀是如姑姑的侄女,打进王府就得王妃和裴旻的喜欢,年纪小却很有眼色,天真活泼。虽说姑姑一直待她分外严厉,但有裴旻纵着,在府中也是样样精细,娇养着的。 只如姑姑一直觉得她性子活,总担心跟到宫里来不妥帖,临走前反复敲打,唬的她这阵子老老实实,平日里最爱俏,进了宫后倒真素净下来了。 看得璎珞也有些心疼,把她牵过来:“你这样懂规矩,姑姑来了也只有夸你的。心里有分寸就好,也不必太小心了。郡主就喜欢你伶俐,可别像个珊瑚,性子都左了。来,挑两个。” 琥珀一看果然喜欢,米珠儿细小,攒起来虽成色都不同,但胜在样式精巧可爱,甜滋滋道谢:“谢谢姐姐。”拿了几个小的,又问:“屋里那两个姐姐呢?” 璎珞笑了:“你自己做主,喜欢谁就给,不想给就罢了。” 琥珀答应下来:“那我给珍珠姐姐一个,正好应她的名儿。” 琳琅打趣道:“看来这个珍珠还挺讨人喜欢,主子也待她不同。” 璎珞笑:“别看人家面上纹风不动的,心底明镜似的呢。一点就透,别说主子喜欢,我也喜欢。” 一边对着二等宫女的房间努努嘴:“心也正。白天要不是她话里把珊瑚带出来,以那位的眼力见,只怕就打算做个锯嘴葫芦了。” 琳琅点头:“这不赶鸭子上架了,那位才往外倒话呢。只是没想到,到底没倒干净。” 看琥珀一脸好奇,璎珞提点道:“她呀,怕担上事,想把自己摘出去。又怕得罪人,话也不愿意说全。实心一根大木头,想学人家长心眼,可惜怕是长不出一朵花来。” 琳琅扑哧笑了出来:“木头桩子长花做什么,要长也是长出朵菇子来。” 璎珞没忍住嗔她一眼:“就你会损人。” 琳琅撇撇嘴:“但愿珍珠回去,能把这块木头桩子给点透了。” 璎珞叹道:“各人有各命。我看郡主这模样,别的不说,小瑞子跟珍珠两个,算是苦日子熬出头了。” --------------------------------------------- 翌日,仁寿宫中几人给太后请安。 太后向来深居简出,不喜太过叨扰,身边来来去去就是那拨人,裴旻入宫之前,温皇后和太子是来的最多的。 寻常日子里,连几位位高的妃子和孙辈们都少召见。 这天倒是都来的齐全,除开裴旻进宫那日,算是这些天头一回太后见了这许多人。 裴旻笑问:“外祖母今日兴致好,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太后点头:“是有桩高兴事——邵勉,就是忠威王府的那个长孙,这两日就要回京了。他虽然年轻,但本事不输他祖父与父亲,此次征战北夷凯旋而归。更难得是这孩子十分有心,刻意赶在你太子哥哥大婚前回来庆贺。” “我也许久未见过这孩子了,想也知道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不知清瘦没有。” 太后点点太子:“当年你俩玩闹时,还是不大点的小豆丁呢。如今,一个要娶妻了,一个也有了建树。哀家老咯。”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可惜他祖母走的早,若看到今日孙儿如此忠勇,光耀门楣,不知多高兴呢。” 裴旻对这个邵勉早有耳闻,听哥哥提起过几次。也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和忠威王妃年轻时便是闺中密友。当年邵千云英年早逝,忠威王妃痛失爱子,哀恸之下竟撒手而去,外祖母为此还伤怀许久。 见太后又想起了旧事,裴旻宽慰道:“外祖母,听你这么说,如今是双喜临门呀。这个邵勉如此英勇,待太子哥哥又如此重情重义,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赏他。” 太后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又看着几个孙辈,“你们也要如此才好,兄弟之间就该亲如手足,时刻惦念着。” 太子领头应下:“谢皇祖母教诲,孙子记住了,日后定当兄友弟恭,互帮互助。” 太后含笑扫了一眼三皇子,于妃额角一跳,怕是儿子前两日跟别的弟兄起了口角,叫老祖宗不快了,只好愈发恭敬起来,不忘给儿子一个眼风。 众人说笑一会,见太后乏了,都一一告退。 ------------------------------------------- 驿站之中,邵勉等人连日奔波风尘仆仆,算着路程不多,这才好好歇一歇脚。 在北夷征战许久,骤然回到燕都,竟有这不习惯这样的夜晚了。 月色凉凉,晚风缱绻,只着一件单衣便很舒适,院中树木葱郁,一场小雨过后空气中都是草叶的清甜。 “将军。” 邵勉回身,见丁佑荣抱拳唤他,摇头道:“你我已不在营中,不必行此礼。” “是。”丁佑荣这次站好,面色微囧,挠了挠头:“在军中习惯了。” 邵勉看了看院子那头,问到:“许仲达他们还没回来?” 丁佑荣脸色一沉,愤愤道:“哼,只怕他此刻正在席上花天酒地呢,怎么舍得这么早回来。这些子会钻营的油老鼠,见请不动您,就往他那使劲。他倒也好意思去赴宴。” 邵勉摇头:“不管他,只要不耽误明日的行程便可。” 丁佑荣有些着急:“可是,将军。咱们拼了大半年的命,他最后一旬才赶上来,捡咱们现成的军功拿。您就真不管管吗?凭什么咱们出生入死挣来的功劳,叫他们这些投机取巧的给占了便宜。” 邵勉看他情绪激动,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叫弟兄们憋屈。” 丁佑荣眼里的怒气慢慢缓和下来,语气平和:“是,将军。” 但仍有半肚子话没说出口,许家是德妃的娘家,谁不知道德妃位居四妃之首,二皇子又很得宠爱。如果皇上真的公允,就不会同意许仲达当什么劳什子的援军。 最苦最难的时候不来,攻到了北夷家门口,才装模作样请旨参战,想想当时在军中接到此报,真是气煞了他。 如此局面,将军……又怎么能替他们讨公道呢? 邵勉看他心中依旧不忿,只淡淡笑了笑:“好了,快去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是。将军,我回房了。” 邵勉点头,独自一人在这清朗月色下屹立许久,想起太子给他的那封信,面色沉峻下来。 两人是儿时玩伴,年纪相仿,性情相投。 父亲牺牲战场后,祖母也撒手而去。当年祖父体迈多病,痛失妻儿,母亲一人扛起了整个邵家,要为婆母夫君操办丧事,还要照顾公爹,抚育幼子。 忠威王子嗣不旺,那一脉除了父亲,就只有已经出嫁的姑姑。英雄垂暮,独子早逝,曾显赫一时的王府至此以后便日渐凋零。 若不是太后对他多有照拂,若不是太子待他亲如手足,皇上又怎么会重用年幼的他,让他得以屡立军功,从此肩负起家族兴盛和王府荣耀,也让邵家军在短暂的沉寂后又一次威震四方。 从他出征沙场,太子便钦佩羡慕。好男儿谁无胸中丘壑,谁无鸿鹄之志?但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不能以身涉险,遂将一腔热血托付于少年好友。 在燕都的时候,两人常一起研读兵法,切磋战术。在燕都之外,太子也总是屡屡提携,对他鼎力支持。 若无太子,则无今日之邵勉;若无皇恩,则无沙场忠威旗号。 是已当皇上赐婚于太子和阮君兰的时候,邵勉是真心高兴的。 一边是多年好友,知己至交。一边是姑家表妹,自幼相熟。阮家也是世家之一,表妹从小饱读诗书,性子也温柔娴静,与太子很是登对。 谁知有一日竟收到太子书信,字里行间踌躇不决,隐隐有悔婚之意……邵勉心中疑窦顿生,他实在不解,太子对这桩婚事有何不满,会在婚约敲定一年有余才有了退却之意。 也想过是不是他心有所属,对正妃之位另有人选。但太子身为储君,婚姻大事系之江山社稷,以他的心性,不会为了一时儿女情长扰乱大局。 更何况,先前太子与他言谈之中对君兰也是褒赞有加的。 军中事务繁杂,邵冕想着此事书信之中不便详谈,只待日后面见再问分明。 可不久之后太子大婚便提上日程,礼部全力着手此事,阮府也开始了备嫁事宜。这是久违的喜事,母亲难得兴致颇高,来信告诉他为妹妹添妆。 太子的那封手书仿佛只是微风荡起的小小涟漪,风过以后,一切便又归于平静。 可此事仍横亘于心中,令邵勉久久无法安然。 他回忆起曾展于军帐油灯之下的那页信纸,寥寥几字之中似乎充满了隐喻,一笔一划,皆是太子手迹——“只恐别鹤孤鸿,以致花期有误,茕鹊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