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1 / 1)骄胜春朝首页

太子抱恙,太后一夜不曾安眠,对外只道宫宴归来走了困意精神不济,一早免了众人的请安。    裴旻自然不同,留下来陪着温太后用了早膳。    外祖母只着常服,卸下了太后威严,私下看着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慈蔼老者,眉目中略显疲态,发髻间几缕银丝。    裴旻劝道:“外祖母宽心,太子表哥休养两日,也就好的快了。”    温太后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只你知道我的心事。”    裴旻笑:“那您快松松眉头。”见温太后脸上松快有了笑意,扭头吩咐:“琉璃,叫一碗燕窝羹来。”    温太后才欲摇头,裴旻劝道:“您早膳就动了这么几口,不说琴嬷嬷在边上干着急,旻儿看着也担心。您可不能只挂念太子哥哥,不心疼我。”    温太后语气慈爱:“哀家自然是心疼你的。可太子那头,实在叫我不能不挂心。你们一个是我嫡亲的外孙女,一个是打襁褓里就抱到我跟前的孙子,手心手背可不都是肉。”    裴旻心中疑虑更深,面上依然神色不变:“外祖母,这伤寒就是容易反复,太子表哥正值年少,仔细调养,定会慢慢痊愈的。他若知道您为此事如此担忧,肯定自责不已,反倒耽误了养病。”    温太后点头:“你虽年幼,却这样懂事。你母亲将你教的很好。”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但愿宸儿如你所说,能早些好起来。”    裴旻握住外祖母的手,脑海中却浮现出昨夜湖边一事,不知……是不是跟太子有关。    风寒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太子纵然身系社稷,但到底年轻,偶感风寒何至于让太后如此忧心?温皇后又向来是个规矩人,太医署一有动静,连夜就急急报来仁寿宫,扰的婆母彻夜难眠,也实在不是她的作派。    想的越深,裴旻的心就越是沉下几分,愈发有种让人不安的预感。若她猜想的不错,恐怕太子的病情并不简单,风寒,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幌子。    太后等人如此粉饰太平,只怕太子康健将要影响到前朝□□。裴旻咬唇,她初来乍到就窥见端倪,天长日久,难道别人就不会察觉?太子身边人难保不会走露一星半点?纸终究有包不住火的那一日。    不管裴旻如何猜度,令人欣慰的是,太子病情很快有了好转,一旬过后已然康复。温皇后欣喜之余,也不许太子再饮酒,定要他好好养上一阵,直到大婚之后方能解禁。    七月廿八是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太子妃人选早已落定,如今婚期渐近,正是好事将至。    几家欢喜几家忧,太子这头尘埃落定,刚册封的余美人却罚了禁足。    宫宴之上一曲舞得圣心为之倾动,骤然得宠,本该正是圣眷不断的时候,却再未得召见。    余美人如何不急,先前永文帝赞她几回腰若细柳,自己把这句话嚼了又嚼,开了箱笼把妥帖收起的那件舞衣又翻了出来,趁着月色朦胧,丹蕖池边翩然起舞。    永文帝回殿路上恰巧撞见,据说余美人罗裙似云,纱衣如雾,身段恰若风扶,腰肢堪可一握。    未曾想永文帝竟动了怒,斥她妖调无状,只知献媚争宠。    小瑞子说的绘声绘色,琳琅掩口笑他:“瞧你学的有模有样的,就跟在场也有你一份似的。”    小瑞子笑嘻嘻:“好姐姐,在场没我一份,却有我干爹一份。小瑞子可不敢在主子面前胡说。”    璎珞刚剥好了一把松子仁,装在巴掌大荷叶碟里递给裴旻,一边接过话头:“干爹?你干爹在御前当差不成。”    小瑞子毕恭毕敬:“回姐姐,干爹是在万岁身边当差。”    璎珞寻思片刻:“王中贵?”看小瑞子笑眯眯的没否认,上下打量她一眼,抿唇一笑,“那以后可要靠瑞公公多多关照了。”    小瑞子白净面庞一红,不知是窘的还是羞的:“姐姐拿我玩笑,奴才可不敢托大。”    裴旻将碟子推回去,对璎珞道:“赏你了。这个我自己剥着才香。”璎珞也不虚礼,一边接过来松仁,一边捧了一把带壳的到主子面前。    裴旻挑了粒浑圆饱满的,一捏一搓,揉开松子皮送到嘴里,顿觉齿颊生香。    小瑞子眼巴巴盯着。琳琅扑哧笑了一声:“你在外面可别露出这副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着郡主日子过的苦,连点吃的都没见过似的。”说着还递了一把过去。    小瑞子急急忙忙撩起衣角接着,还来不及高兴,听了后半句话急的就要请罪,可兜着一把松子又怕洒了,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裴旻嗔了一眼自己的丫头,赶紧安抚小瑞子:“别怕,她逗你呢。只是之前听说这余氏很得舅舅的喜欢,第二日就封了美人,赏赐颇丰。怎么转眼又厌了她,你干爹可告诉你缘由了?”    小瑞子恭敬道:“听说是余美人八字不好,冲撞了太子殿下。万岁刚赐她入住后宫,太子殿下就病了。这才冷了她,谁知道殿下才好,余美人就……”    裴旻点头,“怪不得舅舅要发脾气。”说着又看了他一眼:“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你干爹?”    小瑞子面色微窘:“回主子,初来乍到的,听说主子不喜欢用咱们这些奴才,小瑞子就没敢提,怕给干爹丢人。”    裴旻一顿,知道小瑞子口中的“咱们这些奴才”说的就是太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没有的事。我只是在王府长大,初入宫中有些不习惯罢了。”    璎珞应道:“主子不喜欢你,能留你在跟前伺候?”    小瑞子脸红更胜,他虽年纪小,但也知道太监不是什么光彩的身份。有些贵主眼里,他们就是卑微残缺,招人厌恶的。原以为裴旻也是如此,听了这些话,心里一暖,眼中一热,扑通就跪下来:“奴才叩谢郡主厚爱。”    没头没脑这么一跪,衣摆里的松子哗啦洒了一地。小瑞子忙不迭的往怀里捡,一边拾一边请罪。    一屋子人憋着笑,裴旻也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快起来吧。”    小瑞子一脸认真:“主子赏的可不能糟蹋了,奴才是一粒也不能漏的。”    裴旻也随他去:“不浪费吃食也好。”    等他收拾完了又叮嘱:“往后不可这样冒失。出了朝晗宫,我可不保你。再有下次,可要罚你了。”嘴上吓唬他,临了到底让琳琅给他包了一份零嘴。    出了殿外,小瑞子直拍脑门,平日都觉得自个挺聪明的,怎么到了主子面前,竟冒失起来了?真是记吃不记打。幸好郡主宽厚,换了脾气不好的,主子跟前失仪,挨板子也不为过。    殿内,裴旻拿起茶盏浅饮一口:“小瑞子竟是王公公的干亲。”    璎珞自责:“是奴婢疏忽了。”    裴旻认真道:“也不怪你。当初分派过来,他就是个打杂跑腿的,谁能想到他有这层关系。但往后不可大意,宫中不比王府,咱们自己身边用的人,来路可都要清清白白。”    琳琅为她斟满茶盏:“奴婢记得,当时若不是他模样讨喜,也留不下来。只想着他小小年纪,能派来郡主宫里伺候,肯定是有几分关系,只没想到是王中贵的干儿子。”    裴旻轻拍了她一下:“得了得了,你帮着璎珞说情,当我看不出来?我倒成了坏主子了。”    琳琅笑嘻嘻跪下来:“奴婢不敢,主子是顶顶好的主子,奴婢请罪。”    裴旻瞥她一眼,笑骂:“坏丫头,还不去理理清楚小瑞子的事。”    琳琅麻利站起来:“是,奴婢这就将功折罪去。”    小瑞子等闲不在殿里伺候。珊瑚珍珠正当值,一并叫到了裴旻面前。    两人十七八岁的样子,虽说跟琥珀玛瑙一样是二等宫女,但毕竟不是裴旻打王府带来的,倒也本分,并不争着贴身伺候。此时两人跪在地上请了安,老老实实垂着头。    裴旻上下打量她们一遍,之前没仔细看过,现在这么一瞧,珍珠圆圆脸庞,刘海遮住了额头,只能看得见略圆的鼻尖,双手交叠,手有些肉,白白嫩嫩,指甲修的干净浑圆,一身浅粉宫装,肩袖略有些松垮。    珊瑚瘦一些,看着也高一点,头低的连鼻尖也瞧不见,衣裳倒格外合身,像是改过了的,就是颜色瞧着比珍珠的要黯一成。    两人跪了些许不见叫起,心里都犯嘀咕。宫里□□好的奴才,身上哪哪都得长眼睛,此时虽低着头,但都知道主子在打量自己。更是屏息凝神,不敢有任何差错。    “起来吧。”裴旻悠悠开了口。    两人膝盖发酸,动作依旧麻利,规规矩矩站直了身子,脑袋依然垂着。裴旻这才看清,都是模样清秀的小姑娘,珍珠脸蛋粉粉,看着比年纪要小一些,这么一比,显得珊瑚稳重老成一分。    可实际上,她怕是不如这珍珠沉得住气,无他,在裴旻直勾勾的审视下,珊瑚面上虽波澜不惊,可耳垂已涨的通红。    裴旻颔首示意:“坐罢。”    “谢主子赐座。”珍珠一屁股坐稳在了圆凳上。珊瑚慢了半拍,硬是把那句“奴婢不敢”吞回肚子,挨着坐下了。    璎珞看她拘谨,笑道:“不必紧张,郡主前几天忙着,顾不上见你们。今天喊你们来,也就是主子过过眼,看个脸熟。”  顿了顿,接道“顺便,问你们几句话。”    听见后一句,两人的精神都紧了紧:“主子尽管吩咐。”    裴旻笑了:“你们在宫里当差多久了。”    珍珠眼角扫了珊瑚一眼,见她没动静,先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珍珠,十三岁进宫,如今当了四年差了,原在太后娘娘宫里侍弄花草。”    原来是外祖母身边的人,看着确实是她老人家喜欢的样子。裴旻点头,看向珊瑚。    “回主子,奴婢十四进的宫,如今也当了四年差,原在皇后娘娘宫里,做些绣活。”    宫里是有绣娘的,寻常活计,用不上宫女动手。裴旻见她双手十指纤纤,估摸着,这位的绣活应当是一等一的好,舅母派了这么个人过来,待自己确实贴心。    裴旻神色缓和:“老家何处?家里都有哪些人?”    珍珠依旧先答:“奴婢是舒州人,家里祖父母,父母亲,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珊瑚低头答:“奴婢是莨州人,家里有母亲和弟弟。”    那便是父亲不在了,孤儿寡母在家中,想来也艰难。    裴旻点头:“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正是问问王瑞的事。你们两个在宫里多年了,想必跟他也熟悉。”    话音一落,两人都绷直了背,有些忐忑的模样。    璎珞浅笑:“两位姐姐不必拘谨。小瑞公公很得我们郡主喜欢,只是问几句家常,毕竟是留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人,总要仔细些才好。”    璎珞喊了这一声姐姐,两人都欠了欠身子:“不敢在琉璃姑娘面前托大。”    裴旻抬手虚压了一下:“你们本就年长几岁,又是外祖母和舅母给的人,肯定是极沉稳知事的,没什么当不起。”    她眸中带笑,盈盈目光投在二人身上,珍珠珊瑚却觉着肩上似有千斤沉重。    珍珠深吸了一口气:“回主子,奴婢与小瑞子交情不深,只知他是王大监的干亲,今年十四,进宫有六个年头了,听他提过自己老家是莨州的,别个就不甚清楚了。”    说完这些,珍珠神色目光一半无二,依然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裴旻悠悠将目光投在了珊瑚身上,眼见她听了最后一句眼皮一抖,额角也沁出细细汗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