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九并不知道蔺傒文目前的具体位置在哪,他只能一条街道一个巷子那么去找。 他所到之处都能看见底下漫无目四处游荡的一波又一波的鬼魂,旁边有阴帅或鬼差把守,而他身边时不时会飘过一两只邪祟,对着底下的鬼魂垂涎欲滴,却又忌讳地府里的人而不敢轻举妄动。 将山鬼甩开了之后,笏九在一个楼顶的阳台停下来。今晚的风特别强劲,像滚滚而来的河流,扯得他那身白袍的袍尾不停向后鼓动,他右手的指缝时不时有微弱的光芒遗漏出来,那里面就是山鬼的妻子。 这时,那东西开口说话了,“你是青丘九尾?” 笏九没有吭声,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青丘九尾这个名字他太久没有听谁称呼过了,九尾这两个字沉寂了一段太过于久远的年岁,于他来说已经产生了距离感,现在他是六尾。 时间,周围,语言,习惯,这些东西实在可怕,他差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只九尾狐……比起斩去他三尾,蔺傒文所导致的这个结果才是最残忍的。 不过他有些微惊讶,他和她素未谋面,她居然知道。 “你想找的人,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笏九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你能做什么?” “玉溪的卜卦寻人之术从未出过差错,他既说你要找的人不在人界,那他就不会骗你。” 笏九轻笑,“他的话我未必会信,又何况是你。” 她说:“我被封印于鬼界千余年,千年来有关地府里的大小事我皆有所耳闻,包括在我封印之前,因闯地府而被斩去三尾的你,你说出个人名来,或许我曾听说过也未可知。” 这话让笏九有些许动摇。 鬼界…… 如果他要找的人确实还在地府里,那就难怪为什么这千年来他在人世间寻不到一丝半点关于那人的消息了。 “笏君柳。”笏九说了个名字出来。 “……” 她一下子沉默下来,半天后说:“抱歉,我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这是笏九意料之内的结果,他站在露天阳台往远处望,想找出蔺傒文的所在之处。 她问:“此人与你有何关系么?” 笏九道:“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猜的出来,”她笑了笑,“我猜这人是你师父,当年你为他闯地府非但无果,还因此痛失三尾,接着又花了千年时间寻找他的下落,看得出来你和你师父——” “那山鬼的趣味果真别开生面,他当真喜欢你这么聒噪?”笏九皮笑肉不笑,“也难怪,他那么闷骚,再找个跟他一样闷骚的,估计就只能靠意念交流感情了。” 这话终于让她安静了片刻。 也只是片刻而已…… “他生性孤僻,不爱与人说话罢了,你别这么说他。” “我就这么说他!”笏九吼道:“听着不高兴你大可以从我这里逃出去啊!!不然就给我闭嘴!” “……你太浮躁了,我听说你师父是个彬彬有礼,虚怀若谷的道士。” 笏九只想这么捏死她算了。 …… 江墨看一眼身后正在和那巨蟒斗智斗勇满地打滚的两个人,又回过头来看着正对着图阵揣摩了半天的人,她问:“这个图阵有什么玄机么?” 蔺傒文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玄机,就是个妖阵。” 那你还看那么久? 江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反应过来,说:“哦,刚才走神了。” 江墨:“……” 蔺傒文想起了刚才和她之间被打断的对话,“你说你梦到我了?而且不止一次?” 旁边不远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他和自己在这里聊这样的话题真的没关系么? 江墨说:“大概是我看错了,那人是长发。” 蔺傒文问:“作何装扮?” “远远看过去,像是白色长衫,以及黑色长袍。” “他在做什么?” “喝酒,”江墨稍微回忆了一下,“也有可能是——” “喝茶,”蔺傒文接了她的话,“他在喝茶,那是你送给他的茶叶,你还记得么?” 我怎么可能记得…… 江墨安静地看了他半晌,道:“蔺先生和我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梦里的场景,以及梦里面的那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这个年代里的。” 旁边“轰隆”一声,江墨扭头看过去,巨蟒拖着长长的尾部正往这边横扫而来,她还没有丝毫反应,蔺傒文只看着她,随手挡了一下,蛇尾劈在了他掌心之外的一面八卦镜上,猛一下被弹开。 巨蟒仰天发出一阵嘶鸣,往旁边滚滚滚远了。 “你想知道么?”他还看着她,说:“你也可以不用知道。” “为什么你会接近我?” “你我本是夫妻。”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巨雷掷地,让江墨暗暗吃了一大惊,一口惊涛骇浪般的凉气差点翻至后脑勺,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确实荒唐啊…… 蔺傒文淡淡扯起嘴角笑了下,却意味深沉,颇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温柔,“我说了,你可以不用知道这些,现在还想知道什么?” “那你、你……你……”她忽然间舌头打架了,她停下来缓了缓让自己冷静一下,问:“你现在接近我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他的语气和他的神情皆坦荡如君子。 信你才有鬼…… 江墨的神情带上几分猜疑直视着他,良久才反问道:“是么?” 蔺傒文好笑道:“你我相识以来,我可对你做出过哪怕是丝毫出格的举措不曾?” “你不是伪装成一只猫接近我了么?还……”还对她动辄亲亲热热搂搂抱抱,但话说到这里,她十分难以启齿。 “还?”蔺傒文状似不解,“还有什么?” “还不够么?”她惊。 旁边的巨蟒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而过,一时尘嚣纷扬,同时传来一阵“哄哄隆”的声响。 不知道郁垒和桃李是如何分工的,这回这一场人与妖的厮杀终于有了反转,江墨看到的是桃李拿着把剑在追杀巨蟒…… 眼下的情形乱糟糟的,旁边的两人还在和巨蟒缠斗,仿佛要誓死方休,她的整个脑子像混沌未开,完全是一片茫然,江墨无语扶额。 前世夫妻么?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江墨抬头望过去,看见桃李气喘吁吁,将一把剑支着地面作为暂时的支撑,郁垒也松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两人灰头土脸地慢慢走了过来。 那蛇不知所踪,看来是已经被重新封印起来了。 蔺傒文微微眯着双眼,似笑非笑道:“辛苦二位了。” 郁垒和桃李同时沉默,好久没这么大开大合地大杀四方了,这回确实狼狈了些。 蔺傒文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正前方有异样,他轻轻抬了下眉峰。 桃李立即反应过来,提剑转身,剑身迅速绕一周反向打横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顺带一阵强风拂面而来,将桃李额头前一帘厚厚的刘海吹散开来,露出刻在她前额的朱砂符篆。 那攻击太过于出乎意料,也太过于凶猛,导致桃李的双脚往后滑了些许。 眼前这人一袭红衣,眼神阴寒凛冽,两边眼角各有一抹殷红上扬,更显凌厉。 直到他身后的赤豹踱着散漫的步伐现了身他才翻身一脚,拿桃李作为踏板一蹬,身体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轻巧落在了赤豹背脊上。 桃李猝不及防让他一脚踢中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她整个人如脱靶的箭控制不住往后飞掷,在即将摔在后面布满碎石的地面时,蔺傒文眼明手快将她半路拦截,搂住她的腰转了一圈作为缓冲。 将她放下来时,桃李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在她往地面瘫倒之前,蔺傒文再次将她打横抱起来。 江墨急忙跑过来,一时之间乱了分寸,“她怎么样?怎么吐那么多血?” 蔺傒文在附近找了个空地将她放下,说:“你在这里看着她,别靠近那边。” 江墨蹲下来扶住桃李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没事吧?” 蔺傒文只说:“暂时无妨。” 为了防止前面的人再次出手,郁垒一直盯着他的动向,不敢有丝毫松懈。 蔺傒文安置完那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一边说道:“山鬼玉溪,深居山林,不入红尘,不问世事,不事苍生。”他停下脚步,“阁下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山鬼立于赤豹之上,抬臂一甩宽袖,“废话少说,六尾何在?” “哦?”蔺傒文笑了笑,“蔺某以为,百鬼之夜山鬼玉溪不辞万里赶来,为的定是另有其人——”他说着冷下脸来,沉声道:“你与六尾是何恩怨,似乎与我冥府无甚干系,何以伤我冥府中人?” 山鬼冷笑,“不为六尾,亦为我妻!” 郁垒说:“令正于千年前犯我冥府,按其律章,必封印于鬼界,玉溪先生莫不是忘了。” “我妻朝歌,岂是尔等小卒可动得?”山鬼脸上冷漠已消失,剩下满腔戾气,“今日若不放人,我定将那六尾千刀万剐,你冥府将永无宁日。” 郁垒退了两步,对蔺傒文小声说:“那蛇妖朝歌被封印于鬼界上千年,怎么这山鬼时至今日才想起来要救人?他找我们要六尾,莫非是六尾暗中有了什么动作?” 可是六尾现在应该在八卦图阵当中,不得脱身才对。 山鬼玉溪来势汹汹,迫切要找的人不应该是六尾,而是他的妻子朝歌才对,他一过来便开口询问六尾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蔺傒文说:“莫非此刻,令正与六尾待在一处?” 或者说,是六尾抓走了蛇妖朝歌。 这话再次激怒了山鬼,“将六尾交出来!你若敢包庇,我山鬼誓不罢休!” 蔺傒文的话让郁垒震惊了一把,那蛇妖朝歌不是被封印了么?怎么又和六尾待在一处了?再说了六尾自己也被困在了图阵当中,如何再解除他人的封印? 而且,六尾……有这个能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