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洞里一如既往地被学长用刀刺死。然而这次没有感到刺骨的疼痛,只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那个黑洞似乎是个时空隧道,载着我到了高一第一学期运动会时的场景。”
“那时候学长是学生会主席,在主席台正中央短坐着。”秦稚扫了一眼沈穆阳的装扮,“也是穿了这样一身简简单单的衣服。神情淡漠地注视着操场上奔跑蹦跳的学生。”
“我马上要跑一千五。从检录处走过,刚好经过主席台。学长往下看了一眼,刚巧和我的视线对上,你对我微微笑了笑,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蹦了起来,对你招了招手。”
“大概是学长的笑给了我动力。一千五百米我从来没有跑得这么轻松愉快过,不负众望的拿到了第一名。我在同学的拥抱喝彩中扭过头,又一次和学长的视线对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长笑得格外迷人,因此被蛊惑。我松开同学的怀抱,喘着气走向主席台,抢过播音站读稿人前的麦克风,拿着它走到学长面前,对着麦克风高喊了一句:‘我喜欢沈穆阳!’”
秦稚说完,轻轻笑了笑,询问道:“这段应该也是我的记忆吧。”
沈穆阳却像是被他带入了回忆里半晌都没有吭声,他平稳地开着车,直到车因为红灯而停下才回答秦稚的问题:“是你的记忆。”
“我想也是。”秦稚说,“我小时候真的是个被惯坏的小孩,大庭广众之下也敢那样明目张胆的表白。”
他想了想又问:“我当时有给学长造成什么困扰吗?”
沈穆阳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的梦没有继续下去了吗?”
“没有。”秦稚回答,“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所以我并不知道后面的故事。”
“后面的故事是,学校整个静了一瞬。偌大的操场仿佛连苍蝇蚊子都噤了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我们。我从你手中拿过话筒,对你道‘我也喜欢你’。”
这故事听起来挺甜,但秦稚好歹也是快要三十的人了,听完整个人肉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胳膊,评价道:“好中二。无论是我还是学长。不过还是我二,毕竟是我先挑衅的。”
他又问:“那之后呢?同学们什么态度?”
“大概又静了三分钟,所有人才像是被解除了魔法一样,欢呼了起来。”沈穆阳道,“其实高中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哦我们很般配,包括一些开明的老师。”
“还包括老师?”秦稚感到诧异。
他前几天和乔严分析过,觉得爸妈应该是不知道自己性向,才会在被大学导员告知后着急来找自己。
可沈穆阳说他们的恋情全校都知道,还包括老师?
“老师没有告诉我们的家长吗?”秦稚不可思议道,“高中生早恋也就算了,还同性恋。这简直违背常理啊。”
沈穆阳在再次发动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我们父母都知道。”
秦稚:“?!”
“所以我给自己催眠,并不是因为你和我的恋爱被爸妈知道,爸妈接受不了来找我,从而导致了一场悲剧而做的。我爸妈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儿?”
沈穆阳问道:“你连你什么时候跟爸妈出柜的也都不记得了吗?”
秦稚道:“在我的潜意识里,我爸妈根本不知道我是同性恋!”
“你告诉我你初中就已经出了柜。还告诉我你爸妈是全世界最开明的爸妈。他们并没有因为你是同性恋而排斥你,而是更加的爱你。你之前给我说过,如果要找一个对象,就要找一个能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对象。因为你爸爸妈妈说,同性恋在这个世界比异性恋要艰难,如果不是真爱,与其被另外一个人伤害,还不如自己过一辈子。因为自己始终都是爱自己的。即使自己不爱,爸妈也会永远爱的。”
秦稚:“……我记得后半段。我的记忆里,是我爸妈一直告诉我,如果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过一辈子,那还不如自己过一辈子。毕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所以如果恋爱,一定要奔着和对方过一辈子的想法去爱。”
“可我完全不记得我跟爸妈出过柜!”秦稚持续着不可思议,“那么我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择催眠,并且选择放弃这些其实很美好的记忆?”
沈穆阳分析道:“美好和悲惨都是相对而言的。你现在看到的只是片段,是一些单看起来很美丽的记忆。但也许当你将所有的记忆都记起来,它们便会像巨蛇,将你这个人都吞噬掉。”
游乐场很快就到,沈穆阳开车进入地下停车场,他找到车位,将车停好,才转过头问秦稚:“所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如果你选择忘记,选择保持催眠状态,我可以帮你联系权威的催眠师,让你回到你和我重逢前的状态。寻找记忆开弓没有回头剑。你是被催眠,记忆没有被格式化,所以当所有相关的点一一被触发,你总会将曾经你要求忘记的这一切记起来的。你现在要放弃吗?”
秦稚没吭声,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地下车库只有点点晦暗不明的灯光。秦稚垂着头,神情在晦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
沈穆阳在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丝恐惧。他说这话只不过是出于医生的职责,但话只是话,作为秦稚的追求者和秦稚曾经的恋人,他一点也不希望秦稚完全忘却曾经,和自己形同陌路。
“学长难道是怕了吗?”秦稚突然抬起头,他的双眼在晦暗的环境里像是燃着两团熊熊烈火,“当事人都不怕恢复记忆。学长你是在怕什么?”
沈穆阳的双眼倏然亮起两团光,他转过头,目光与秦稚撞在一起,四目相对,四团带着雷电的火花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炸了起来。周围冒气粉红色的暧昧气泡,沈穆阳看着,目光却逐渐游离到了秦稚在暗光下依然看着很粉嫩的双唇。
沈穆阳突然有些口渴,他咽了一口吐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适才僵硬地将头转了回去,干巴巴地对秦稚说:“你既然拿定主意了,我们就还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执行吧。”
秦稚点头,解开了安全带,他一早收到花的确很开心,可这会儿要进游乐场,才发现花成了累赘,没处安放。
他探出头,问走到自己车门旁的沈穆阳:“学长有矿泉水和剪刀吗?”
沈穆阳有些莫名,探头看到他怀抱着的那捧特别占地方的香水百合,了然道:“有。你稍等我一下。”
他从后备箱拿出了瓶矿泉水,仰头咕嘟嘟地喝了半瓶,又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美工剪,将矿泉水瓶从中间剪开,打开后车门将盛水的半瓶放在后座,又走到前面替秦稚打开副驾驶,从秦稚手里接过那捧香水百合插进了矿泉水瓶子里。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自己一早准备好的装备,关好车门,牵起了秦稚的手,笑着道:“虽然不能保证我们回来的时候它还和早晨一样新鲜。但这样做应该没有错。”
秦稚低头盯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呆了片刻,继而荡起一个开怀的笑,他晃了晃两人牵起的手,疑惑道:“沈医生这么做不违规吗?”
沈穆阳理直气壮道:“找回忆,当然要尽量用跟从前一眼的方式来帮你找了。这是工作,不违规。”
秦稚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违规,只觉得沈穆阳牵着自己的手修长温暖而干燥,是他记忆中总在想的那双手。
“学长你知道吗?”秦稚拉着沈穆阳,“刚刚在车里,有一瞬间,我特别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