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阳差点就因为这句话破了功。
他目光在黑暗中几经颤动,瞳孔数次收缩,原本平顺的呼吸也因为陡然紧张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局促的慌乱。
他侧头看向秦稚,秦稚也抬眼正看着他。
那双眼在黑暗中,也像繁星落水般的美丽而透亮。
一如往昔,从未改变。
沈穆阳抬起空着的一手,搭上了秦稚的肩。他似乎想搬着秦稚的肩膀靠近自己,却在手快要捧到肩头的时候紧紧握成了拳。
还不是时候。沈穆阳心想,我不能趁人之危。
停车场光线晦暗,沈穆阳的表情如何秦稚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他只听到了沈穆阳衬衫摩擦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微弱声响,料想沈穆阳是抬手想要搭着自己,却不知为何,临了,沈穆阳却没有搭上自己的肩头。
他眨了眨眼,心想:学长是太尴尬了吧。也怪我太唐突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脸,将这话题揭了过去,笑笑说:“我很多年没来过游乐园了,今天可得撒丫子得玩。”
沈穆阳像是也放下心般地松了口气,开玩笑道:“撒丫子玩,和你之前见到我撒丫子跑一样吗?”
秦稚一窘,无语道:“都过去的事了,学长就不要再提了。人家重逢多美好,我的重逢只有跑。真的是不堪回首。”
沈穆阳也笑笑:“我倒觉得你跑得挺可爱的。”
秦稚“切”了声:“上脚就踹也很可爱?还好你一早就知道是我,否则还不知道要多尴尬。我很多年没那么失态过了,重逢这事目前已经荣升我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之首了。”
沈穆阳:“那我该荣幸我是当事人之一。”
秦稚停下脚步,无语地看着沈穆阳:“学长,你是不是昨天没睡好?”
沈穆阳没懂他的意思,挑了挑眉,答道:“我睡眠质量一直很好,”
“那你就是骨子里的抖m。”秦稚道,“不虐一下自己就不会爽的那种。”
沈穆阳讪笑:“怎么会。我会这么觉得,不过是因为那个人是你罢了,换个人我并不会觉得可爱。”
秦稚:“……”
“学长,我快30岁了!你不觉得可爱这个形容词放在我身上不太合适吗!”
沈穆阳:“有什么合不合适的,这是看山是山的道理,我自己怎么想,眼里自然就呈现什么样的情形。”
秦稚:“……”
这个人,为什么感觉张口就在撩呢。
两人并肩走出停车场。
十年过去,游乐园翻修过一次,添了不少从前没有的游乐设施。
恰逢周末,乐园里人满为患。有约会的情侣,也有带着孩子来游玩的一家三口。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
秦稚和沈穆阳在一群欢乐的人里显得有点特立独行。
通常而言,颜值过高的人往往会因为他们独特的容貌和气质引得众人侧目。
当两个颜值很高的人并肩走在一起,这个侧目的范围就会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当这两个颜值过高的人都是男人且牵着手时,那这个效果可能火呈指数倍增大。
秦稚被路人看得有些窘迫,慌慌张张地想抽出手,却被沈穆阳察觉,紧紧地将他的手指攥在了手心里。
“不是说不怕么?”沈穆阳挑衅道,“刚刚还信心满满信誓旦旦这会儿就怕了?”
秦稚一愣,缓下了抽出的动作,重新和沈穆阳双手交握,他用指尖扣扣沈穆阳的掌心,扬眉道:“我没有怕。既然从前我都没怕过,那现在必然是更不会怕了。”
沈穆阳欣慰地笑了笑。
“想玩什么?”沈穆阳掂了掂背包,“我还说起个大早呢。结果还是赶了个晚集。这游乐园人怎么这么多。”
“周末嘛。”秦稚不以为然道,“现在的人,每天都在疲于奔命,所以无论是恋爱还是陪家人,除了周末放假,也没什么其他时间。其实我觉得现在的人都被生活压迫的很佛系,像这种人挤人的环境,换做我年轻的时候八成会暴躁。现在在这种环境下居然也可以怡然自得了。”
沈穆阳失笑:“你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很暴躁?”
“不记得事了不代表我没有自我认知。”秦稚撇撇嘴道,“我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我还是心知肚明的。完全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一点就炸的小炮竹。”
“听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小炮竹了吗?”沈穆阳调侃道,“这世界还有人能让你静下心来?”
“人没有。《义勇军进行曲》你却值得拥有。”秦稚道,“我前阵子因为噩梦困扰每天早上起来都有起床气。是神圣的国歌拯救了迷途的我,所以倘若学长也有静不下心的时候,不妨听听国歌。这世界所有的歌曲都可能令你厌烦或者情绪失落,唯独国歌能时刻令你慷慨激昂而心怀坦荡。”
沈穆阳:“……”
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完全无力反驳。
秦稚看他露出一脸便秘,恶作剧愿望达成,于是满足一笑。他拉着沈穆阳往排队人数最多的地方走去,指着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的过山车道:“我们先排队坐这些足够刺激的项目,提高肾上腺素。再上鬼屋溜一圈去吓一吓鬼,最后在体验那些可有可无、哄小孩儿的东西,然后我请学长吃饭,不吃大餐,就吃路边摊。找不找得到记忆无所谓,既然出来了,开心就是第一位。”
沈穆阳的脚步却是一顿,他看着秦稚兴奋的背影面色一动。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过往,方才还笑着的面孔突然染上了悲伤的情绪。
秦稚没拽动他,差点被自己绊了一跤,他疑惑地转过身,想问沈穆阳发呆想什么呢,却听沈穆阳喃喃地开了口:“其实你一点都没变。”
十二年前,麓城。
八月桂花香满城。十一长假前,正是金桂开得最为旺盛的季节,整个麓城都沉浸在桂花甜腻而迷人的的香气中。
彼时的秦稚刚和沈穆阳确定了恋爱关系没几天,正沉浸在热恋期黏糊糊的氛围里。
初恋的感觉是躁动而美好的。
秦稚以前从来不信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在今年金秋的甜腻的混着蜜糖气息的香味里,他头一次明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他觉得一日不见何止是三秋,热恋的日子里,简直就是度秒如年。
自己当初怎么就不能更加努力一点争气一点?要是自己这会儿也高三,跟学长在同班,不就不用受这相思之苦了吗?
秦稚趴在桌子上无比愤慨地想。
高一一班下午最后一节课。
语文老师和体育老师换了课,一天中唯一的撒欢儿机会被无情夺去,学生们各个无精打采地听着课。
语文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念奴娇·赤壁怀古》,同学们都在课桌前表演着《无话说·昏昏欲睡》,秦稚则在书桌上想着《秦小稚·金秋怀春》。
距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以他现在度秒如年的状态,那么还要忍受一千二百年的煎熬才能奔出教室去找学长。
一千二百年!十二个世纪!华夏文明史的四分之一!多么漫长的时光!
他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老师讲的内容一句也没听进去,比身边昏昏欲睡的同学还兴致缺缺,直到被发现他精神抛锚的老师点了名,才在同桌的提醒下回过神,翻译了一段满是豪情壮志的内容。
我这会儿不想豪情万丈,秦稚愤愤不平地坐下,心想,我就只想卿卿我我。
漫长的二十分钟过去。课后,秦稚背上书包拔开腿就要跑。
高三比他们早下课十分钟,他和学长约定好了要在小树林见,然后一起去吃饭。
然而步子刚迈开,书包却被同桌拉住,同桌八卦地声音在他耳边想起,阴森森道:“你不对啊秦小稚,一放学就往外跑,直到快休寝才回宿舍。忙什么呢?”
秦稚被拽了一个趔趄,愤怒地扭过头,怒目圆睁地瞪着同桌:“我忙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成天这么纸老虎,同桌根本不把他瞪眼睛当回事,又贱兮兮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早恋了。”
秦稚被他猜中,立马有些心虚,嚣张的气焰灭了一半,他拽了拽书包带,不爽地嘟囔道:“知道了你还拦着我,这么没眼力价儿,你没觉得自己很讨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