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微微阴,刚回升的那点温度只一瞬又被打回了原形。 《王先生》剧组的工作人员天蒙蒙亮就到了一个租借的咖啡厅搭起设备。 黑白相间的极简装修风格,非常适合偶像剧的取景。 不一会儿,街边的白色商务车里下来了王易琛和助理。 今天的他,穿了一身嫩黄色的羽绒衣,一推开门,就吸引了满屋子人的目光。 笑眯眯地招呼后,他双手插在衣服口袋中,侧身环顾四周。 嘴边溢出轻声的哼笑。 坐下吃起了早点。 咖啡厅的角落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场务人员,还有乌漆墨黑的拍摄机器靠在墙角。 需要入景的那片区域却干净得很,桌椅和装饰物都被摆放得极其端正。 “光线不太对……” 导演穿着一身黑,弯着腰看着机器里拍摄的正门画面,对自己的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 从王易琛的角度望去,也能看到那架机器,他无心地看着,眼里还专业地保持着笑意。 叮铃铃。 玻璃门被推开,挂在上头的风铃叮铃作响。 来人下意识地屈膝,整个人缩了缩,紧张地向头上看去,见到是风铃,不动声色地恢复如常,笑了笑,向众人挥袖子。 她的手全缩进了袖口,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握拳的手。 温衣岁走进来的这一幕恰巧被机器捕捉到了,不仅王易琛看到了,导演也看清了。 陈导从机器堆里抬起头,笑容满面,不禁让温衣岁想到慈祥一词。 “温编来啦,”没头没脑的一句感叹后,他又说,“今天穿的很青春靓丽啊!” 温衣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羽绒衣。 王易琛抬起眼。 嫩黄色。 他抿着唇,慵懒地靠到座椅靠背上,打量起温衣岁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 温衣岁不太习惯被人夸奖,挠了挠头,眼神四处漂泊地从地面游移到机器,最后定格在手里还攥着一个酸奶瓶的王易琛身上。 也是嫩黄色。 陈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乐呵呵说:“巧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们两个是情侣装。” 她听了,眼皮一颤,有些尴尬,衣袖里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正想避开与王易琛眼神的交锋,突然被什么吸引到了目光,眯眼一看。 草莓味酸奶。 噗嗤。 她在心里笑了,刚想笑出声,就瞧见王易琛咬着吸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下一秒,她就溃不成军地移开了眼。 昨天他说的那番话又如警钟一般一下下地敲击着她的脑袋。 她是不知所措的。 昨天听完他的话,她几乎是行尸走肉一样乘坐地铁回的租房。 脑海里,他的话一直在循环,她也想想出个所以然来,可刚一想,脑袋又空空,出神得被人挤成了人肉饼也无反应。 他到底想说什么? 她认识了十多年的王易琛只是个人设?还是他只是在戏弄她? 她摇了摇头,挥手打散了眼前形成的昨日景象。 王易琛握着酸奶的瓶颈,摇了摇,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光。 正式开拍时,王易琛穿上了一身西装,鼻梁上的镜片反着光,温衣岁看去也看不真切。 移开眼,转头又看到座椅上褪下的嫩黄色羽绒服,心悸动了一下。 “咔——” 导演喊停。 王易琛松了松领口,手一挥,蹙着眉,整个人透着“认真”二字。 “这里可以加一些冲撞,使人物性格更立体。” 他建议道。 演员的临场发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很多演员入了戏,就能从人物的角度出发忘我般流畅演出剧本中没有的部分。 导演点头认可。 “这样,找个人,嗯……温编,温编,诶温编哪儿去了?”陈导踮起脚。 “这儿!”温衣岁起身。 “诶好,你来演,端一杯咖啡过去,绊一脚,把咖啡泼到王与身上。至于王与,小琛你自己发挥,要贴合人物。” 温衣岁惊愕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有点不理解。 虽说场上的群众演员都有了自己的角色,但哪怕随手让一个饰演客人的来承担这个任务,都比让她这个幕后工作者临时上场来得好。 哪知陈导见她站在原地,转头哎了一声,嫌她扭捏,一大步跨到她身前,扯住她的衣袖就带到王易琛跟前。 “你俩,排一下。化妆,衣服给她换一件。” “……” “想进娱乐圈就别害羞,温编你之前不是说你可以客串些小角色?这会儿嫌弃角色太小了?还是这点事都放不开?”陈雨虽说还是笑嘻嘻的,但声音里有不容小觑的威慑力。 因他这番话,王易琛才把目光收回,垂着眼看她。 “导演,我不是想进娱乐圈……那句话我是随口说说的,因为是自己的作品所以比较兴奋。现在我觉得我还是不能胜任。老实说,我从小到大就不是演戏的料,有……镜头恐惧症。” 温衣岁信手拈来一个恐惧症名,企图蒙混过关。 她那时候随便一句话,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小私心,现在想来,还是怂的。 陈导说:“这样……那,老刘!安排一下。” 呼。 温衣岁吁了口气。 “没事,我带她练练。”王易琛用手支着下巴,侧眼看她刚舒展的神情又蹙紧。 陈雨倒是没想到王易琛会这么主动,惊喜地点点头:“可以啊。温编,可以吧?” 温衣岁哑口了一秒,就听见王易琛说:“她肯定没意见。” 说完伸手提起她的羽绒衣袖口,连拎带拖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到咖啡厅的员工休息室同时也是临时化妆室。 温衣岁低头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衣袖边,脑海里震荡了一下,瞬间清醒了。 琛琛拉着她的手?! 虽然隔着衣服,她现在恨不得把袖口切开,扑上去,昨日他的一番怪话霎时被她抛却。 休息室里只坐着王易琛的助理,他们进去时他正玩着手机。 听到声响抬头一看来者,才连忙放下手机。 温衣岁立定,王易琛便收回了手。 “假设,”他声音冷清,顿了片刻,把手环在胸前,“你是被咖啡厅的地面绊倒了,所以把咖啡泼在了我身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她顺势看去。 黑色西装里露出的白色衬衫微微有些褶皱,不细看却看不出。 泼咖啡么? 温衣岁清了清嗓,从当机状态回来的脑袋涌现出画面。 被咖啡浸透的衬衣…… 她随口应道:“嗯。然后呢?” 片刻未听声音传来,才稍稍抬眸。这一抬,就看见了他好整以暇审视着她,似笑非笑。 良久,他放下环在前的双臂,闭了闭眼,睁开时眼风扫了一眼屋子。 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然后,你有两个选择。当个撒泼的泼妇或者是和我道歉。” 温衣岁不解,这还可以让她来选择的吗? “算了,练一下。” 话音未落,化妆师捧着一堆杂物推门,与此同时,她终于从衣袖中伸出的手被人掐住了虎口,稍稍一用力,将她带向他。 脚步一没站稳,就栽到了他身上。 扑通扑通。 贴着西装外套,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 来不及沉迷于这种情愫,屋内已经响起了旁观人不解的抽气声。 她眉头一锁,伸手稍稍用力推开了王易琛,站直身子。 刚想开口,被他截去:“这样绊倒,然后把咖啡随手搁在我的桌上,回身质问赶来的店员,为何地面凹凸不平,且有咖啡洒在地上。” 他嗓音沉敛,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遍袖口。 她很意外,他选的不是让她道歉,而是这个看起来更戏剧化的情节。 但更佩服他的镇定。 一个动作就搅乱她的心智,脸红得像个煮熟的虾子,滋滋地直冒烟。 “好。”她应了声。 围坐一团在门边看戏的人这才回神,咳了两声。 对于没有演技也没有入过这一行的人来说,在人面前演戏会有强烈的羞耻感,这种不自信最后往往化成了表演上的片面化,甚至是笑场。 反反复复,温衣岁想蒙混过关草草了事,每次刚心虚转移的眼神又被他。他入着戏,王与上身般挂着和煦的微笑,却总能盯着她,一言不发地散发出威慑力。 温衣岁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硬着头皮把台词反复练习了几十次,寥寥几句,难上青天。 等她换好一身春季风衣,化上淡妆回到片场,她意外地看到了杨若。 她心里噔了一声,心想今天没她的戏份,她怎么来了。 再一抬眼,往她身后看去,浩浩荡荡地跟着五六个人,个个手里捧着一大盒的速食,风尘仆仆地推开玻璃门,闹得风铃叮铃作响。 完了完了,她哆嗦了下。 本来换了身春装就已经让她冻得龇牙,没想到来看她尬演的人又多了,她更紧张了,握紧的手不停搓着,眼神盯着地面。 这是她不熟知的领域,她没有信心。 “再来一遍。” 他沉着声,出现在她背后,手里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个暖宝宝,被他捧在手里。 羡慕,温衣岁努了努嘴,被暖宝宝吸引走所有的目光。 王易琛勾起嘴角,向下瞥去的余光里她缩着脖子,一双眼溜圆地盯着那暖宝宝,虎视眈眈。 “凉了,温编帮我收着吧。” 他轻声说,微挑的眼一弯,把暖宝宝扔进了温衣岁怀里。 她沉浸在喜悦里,手心手背都暖和了起来。 半晌反应过来,诧异地心想,这暖宝宝不凉啊,分明还热得发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