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伽罗诵完一卷经,听到门僮来报说六姐来访。 她忙拉了丈夫杨坚,一道去会见姐姐。 陈留公府院内,一个身着襦衣,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正走来走去。 但见她低眉纹翠,晕脸生红,淡雅非凡,眉宇间带有几分秀气。 “六姐……” 伽罗笑着迎了过去,与姐姐深情相拥。 独孤毗罗,独孤信第六女,只比伽罗年长一岁。二人年纪相当,共同授业学艺,因此私下感情极好。 毗罗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微笑着说:“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本想过来瞧瞧你,因着琐事耽搁了。现下看你除了身子消瘦,气色与往常无异,我便放心了。你以后要好好吃饭,不能再挑食了,多补补气血,身子定能养回来。” 伽罗点了点头,朝四周望了几眼,奇道:“六姐夫没来吗?” 毗罗立即偏过脸去,目光中露出慌张的神情:“他……他忙!” 伽罗也不便追问,拉她来到杨坚面前,高兴的为他二人引荐。 “这是我六姐,毗罗。” 毗罗朝他微一欠身,杨坚拱手回礼。 杨坚仔细打量对面的玉人:只见她蛾眉淡扫,秋波荡漾,如水的眸子微微泛动着,与伽罗骨子里的英气略有不同,倒多了些女子的娇柔之态。 “郎君,我与六姐许久未见,想与她单独说些贴己的话。” 杨坚呆愣了片刻,才幽幽道:“好!” 伽罗盯着他异样的举止,略有所思。 杨坚对上娇妻精明的目光,慌忙偏脸躲避她的注视,随后便离去了。 伽罗蹙眉目送杨坚远去,立即转头恢复笑容,热情的拉毗罗来到卧房。 毗罗仔细打量卧房内的陈设,不由心生感慨:“七妹,你这里的摆设和出嫁前没什么两样,妹夫倒真是有心了。” 伽罗笑着说:“哪是他有心?是我特意命下人这般布置的,这些年都养成习惯了。” 毗罗脸上露出苦涩的笑:“你姐夫若是有他一半好,该有多好啊。” 伽罗欲言又止:“姐夫他……” 毗罗不由悲从中来,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都是自家姐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原先他对我便不甚中意,只是忌惮着独孤家的权势,多少礼敬我几分。自打咱们家失势后,他看我是越发的不满,整日里出去花天酒地,回来便对我言辞侮辱。” 伽罗握住她的手,安慰说:“六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阿耶与元叔父生前可是生死至交,元叔父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只要有他在,姐夫定然不敢乱来,不过是逞些口舌之快罢了。” 毗罗收住眼泪,哽咽道:“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伽罗笑了笑,又说:“对于他的言辞侮辱,你只须不予理会便是。你越是理会在意,他反倒越变本加厉。咱们独孤家已今非昔比,姐姐只顾暗自神伤,背后没了娘家庇护,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今仲秋已过,即将进入寒季,姐姐生性心灵手巧,不如给婶母叔父做几件御寒的棉衣,横竖也算是一番心意。” 毗罗点头赞许:“你说的对,我应当多去阿家那里走动走动。” 姐妹二人似有说不完的话,聊着聊着竟把时辰给耽搁了。 眼看临近中午,伽罗命膳房备了饭菜,邀六姐在此用午膳,毗罗不便拒绝只得叨扰了。 杨坚坐在食案旁,静静的看着埋首进食的一对玉人,她们时不时的低声细语。 毗罗见妹妹荷包上头绣的芙蓉花图案栩栩如生,因笑着说:“七妹,你这女红真是越发的好了,改日也绣个一样的送给我如何?这是你欠我的。” 伽罗解下荷包递到她手中:“此事都过去这般久了,姐姐还惦记着呢?” 毗罗摇了摇头,较真道:“两码事,这是咱们之前说好的。” 伽罗凑过来,问道:“就绣成这样?” 毗罗想了想,指着芙蓉花说道:“在这里绣成梅花,你知道我素来喜欢梅花。” 伽罗点了点头:“好!” 杨坚望着荷包上的图案,脸色忽然黯淡下来。 饭后,伽罗带她在府中花园游玩了一番。 送走毗罗后,夫妇二人来到主屋。 伽罗突地转头面朝杨坚,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靥:“你是不是喜欢我六姐?” 杨坚面不改色:“夫人为何这般问?” 伽罗依然温柔的笑着:“你看向她时,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情愫,别以为我瞧不出来。” 杨坚不打算隐瞒:“是!” 其实杨坚自己也说不清对她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愫。十岁那年,独孤信迁居长安,杨坚与师傅智仙神尼正巧路过,智仙与独孤信是旧识,便到府里恭贺乔迁。 杨坚在后院玩耍,不小心失踪坠入池塘,连着呛了好几口水,四肢无力的挣扎着。就在他觉得自己将要命丧于此时,见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从远处滚了过来,并指着池塘大喊:“有人落水”。 次日,独孤信在前院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杨坚又去后院期盼再次遇到她,果然见她独自坐在台阶上啜泣。她边哭边说阿耶嫌弃她又胖又丑、不允许她去前院会客,还说她将来定然嫁不出去了。杨坚心血来潮承诺说他会娶她,又随手指指旁边的槐树,立下誓言道:“待它亭亭如盖,我必踏马来娶!”。没想到她听了之后高兴不已,竟真的不哭了。 可是瞧她方才的样子,看着他就像是个陌生人,仿佛一点儿都不认识他,这倒教杨坚感到十分怪异。 伽罗好奇问道:“你既然喜欢她,为何不早去府上提亲?” 杨坚皱紧眉头,悔恨道:“我去的时候,她已许配了人家。” 伽罗不禁苦笑:“所以阿耶将我许给你时,你并没有反对,只为每逢家宴能见到她,对吗?” 杨坚脸上掠过一抹惋惜之色:“我没想到外父这么快便出事了,连与她碰面的机会都不给我。” 原本他以为既然与她无缘,就该忘却那段往事,没想到大司马独孤信竟相中了他,非要将小女许给他。后来独孤家垮台,望着孤苦无依的娇妻,杨坚竟有些心疼了,本想与她好好相处,可是毗罗的出现,让这段尘封的往事再次呈现。 伽罗看在眼底、恨在心头,嘲讽道:“很好!我的男人竟然喜欢我姐姐?这场姻亲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样看来先前你对我的好,都是伪装出来的?可笑我竟天真的信了。” 杨坚涨红了脸,大声反驳:“自然不是,我对你……” 伽罗追问:“你对我什么?” 杨坚思绪凌乱,不知所云:“我……” 伽罗轻蔑一笑:“自打独孤家失势以后,六姐夫时常对她非打即骂,六姐本是逆来顺受的主儿,你这会若是能频献殷勤,说不定她会芳心暗许,随后你大可休弃了我,再娶她进门。” 杨坚猛地抓起她的右手腕,怒目而视:“你再说一遍!” 伽罗并没有被他的气势所吓倒,反而笑问:“怎么?心虚了?我说到你心坎里去了,是吗?” 杨坚故意加重力,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把它拧断?” 伽罗轻笑着摇了摇螓首:“你不会的。我是你的发妻,若是往后断手断脚了,对你有何益处?况且你若是敢对我不敬,阿翁绝对不会放过你。” “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才入府三、四个月,她竟能看出谁是真的对她好,小小年纪却有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这倒让杨坚惊诧万分。 杨坚冷着脸松开她,气愤的拂袖而去。 伽罗望着杨坚远去,反而松了口气。 婢女阿舍凑过来,不解问道:“夫人,您为何故意说那种话惹得世子不高兴呢?” 伽罗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要你来管?” 阿舍见她发怒,吓得低下头,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