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湮走的那个晚上,凤白笙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不会让她跪地磕头,也不会给她添麻烦,所以点头答应了县主。他走之前,和她说,“云儿,久栖等我。” 彼时正午的阳光正烈,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她看不清楚。她只记得他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腕,示意她安心。 但是,她安不了心。 今天白天这一出英雄救美,她不相信赵平外孙女会无动于衷。她注意到,赵平外孙女的视线再也没有离开过宋湮身上。虽然还是冷心冷面,却隐隐有什么不同。 有些东西,来得很快,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凤白笙等宋湮离开之后,顾不上便立刻让北辰查探那县主的消息。北辰的办事能力她一向是信得过的,果然,不多时,北辰便前来与她汇报说县主的情况。 这县主封号为清绪,母亲为赵平的长女,父亲是齐州城内富商刑运,她名刑今叠。在齐州城内。无人不知刑今叠。据说,她残忍暴戾,俨然是齐州城的霸王,就连齐州城正儿八经的父母官都拿她没有办法。刑今叠暴戾之名能够让小儿止啼哭之声。北辰还专门强调了一下,说刑今叠并不好色,甚至不近男色。 北辰本意是想让凤白笙心安,但是当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非但没有心安,反而更加烦躁了起来。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今天刑今看宋湮的眼神。那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端倪,但是,好端端的她竟然把宋湮带了回去,是个什么意思? 她在床上翻了十八个身之后,终于掉到了地上。凤白笙一面起身,一面喊,“云泽、南辰。” 南辰和云泽不知道从哪一个地方冒了出来,北辰双脚挂在窗沿上,倒提着看着她,问道:“主子叫他们有什么吩咐?” “刑今叠住在哪里?” “刑府。” 凤白笙:“……” 废话,她当然知道她住在刑府啦。凤白笙没好气地道,“具体位置在哪你们知道吗?” “二里街四方路六号。”南辰道。 “那好,你们两个送我过去。”凤白笙说着,穿上了夜行服,淡淡地看着他们,“我要去看看宋湮。我放不下心。” 北辰嘴上没闲着,“主子您放心吧,我看他那人啊,武功那么高,是不会有事的。” “你不懂。”凤白笙叹息着,“他是个男人。” 北辰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却误会了意思,“主子你是害怕他和刑今叠做夫妻之事?唉,也是,他是你的,您自然要担心了。您还是别去了,让南辰一个人去,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等再回来便直接把他的腿打断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找宋湮呢……“他还在说,南辰忍无可忍,一弹指,一个苹果塞进了北辰的嘴巴里,堵住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凤白笙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南辰和云泽便一人架着她的一只胳膊,带着她晃荡在齐州的夜色之中。夜风鼓起她的衣袖,她看着底下的百家灯火,忽然怀念起金陵来。 南辰和云泽的武艺也是上乘的,带着她躲过了刑府的侍卫,偷偷摸摸地进了刑府。原来以为北辰在客栈里面呆着,结果这个时候,不知道这家伙从哪里冒了出来,在前面给他们带路,往宋湮所在的地方而去。 凤白笙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堂堂大长公主会在黑漆漆的夜里面趴在屋顶上揭开人家的瓦偷听墙角。然而,她真的这么做了。被揭开的屋瓦透着室内的光亮,她偷偷地看着室内的景象。 宋湮很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书,手摩挲着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刑今叠坐在他不远处,似乎是在出神。宋湮这般从容,让凤白笙觉得他不是被威胁进入刑府的,反倒像是被邀来做客的。两个人这般安静,竟让她莫名感觉似乎岁月静好。 凤白笙忍不住蹙眉起来。 下面的安静也并没有持续多久,刑今叠先打破了沉默,依旧冷冷地道:“你们要去哪里投亲?” 宋湮放下了书,缓缓地抬头,明眸望着她,“沧州。” “哪个亲戚?”刑今叠又问道。 “我们的叔父。”宋湮胡诌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我与弟妹无亲无故,只好背井离乡了。” 刑今叠的声音微微柔和了一些,“本县主看你妹妹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哑了?” 宋湮微微一愕,想起今天在刑今叠面前凤白笙都没有出声,忽然轻轻笑开,眼神温柔地道:“是。她自幼便不会说话。” 凤白笙:“……” 北辰一脸同情,南辰一脸漠然,云泽则是扯着嘴角,不知应该什么表情。 刑今叠却感叹了起来,“有兄弟姐妹在身边真好。” 凤白笙记得刑今叠的母亲很早便亡故了,父亲没有续弦,她也便没有什么姐妹。 宋湮轻轻地道,“平日里他们虽然淘气,该听话的时候却也是十分乖巧的。” 刑今叠忽然有些好奇地问他,“你的父母对你很好吗?有父母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宋湮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思考,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很认真地说,“被呵护,被珍惜,被视作珍宝,也被看作生命的延续。有他们在,似乎一切都不用操心……他们不在了,就要单打独斗了。” 刑今叠眼神出流露出了向往,但是很快又被掩住了,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对宋湮道,“你好好休息,本县主去睡觉了。” 宋湮对她忽然离开也没有什么惊讶,起身送走之后,便施施然地继续看书。 凤白笙在屋顶上深思。 从探到的情报来看,这刑今叠是极受父亲爱护的,她的父亲也是担心她受继母的欺负,才没有续弦。但是,为何听她如此说来,竟是备受冷落。 她之前在担心宋湮,并没有细想。如今细细一想,反倒觉得刑今叠身上的事情有诸多疑点。她一个小小商贾之女,何以在齐州城内横行霸道?横行霸道后为何不受制裁?明明倍受宠爱何故落寞悲哀? 她想得太深,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声音响起,“云儿,大晚上的,你偷窥什么墙角呢?” 凤白笙回过神来,看见宋湮抬头,含笑看着她,声音极低,隐隐带着笑意。 她想起这人说她是哑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觉得被他发现实在是丢脸得很,赶紧让南辰和云泽带着她走了。 凤白笙觉得囧极了,第二天死赖在客栈里面不肯走,也不去看宋湮了。而此时的宋湮在刑府的碧水湖山里,听着刑今叠弹筝。 刑今叠是一个冷心冷面的姑娘,喜骑射,却也擅古筝。她在水榭之中弹筝,繁复音奏袅袅而来。饶是在弹筝,她的面容依旧冷峻得很。一身黑衣打扮很是干练。 一曲罢了,她问宋湮,“你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吗?” 宋湮淡淡地摇头,“不知,宋湮对音乐并不造诣。” “叫《合欢》。”她淡淡地看着宋湮,靠在了栏杆之上,让人收起了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