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子拉碴的仙人继续向着那几名劣童走近,每一步轻轻踩着地面上却像踩在他们几个人的心弦之中。 满心紧张。 可是被施了定身咒完全动不了,只有喉头因为吞咽唾沫而滚动表明着他们几人此刻内心的忐忑与后悔。 胡子拉碴的仙人终于站在他们面前,伸出手摁在其中一人的眉心。 其余几人都闭上眼睛,不知道会发生事情。 方才那些话算是对仙人大不敬了吧,不知道他会怎么惩罚我们呢。 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出来的家伙,可没准会抓了我们去炼丹呢! 不会来真的吧! 几名无法无天的劣童生平第一次感受货真价实的恐惧。 “海外确实有仙山,只是你们在这僻壤穷乡之地未曾有所耳闻罢了。这世上就是有太多你们这样的人喜欢对自己所不了解的事情品头论足,可怜可悯。”那位仙人说道。“可是无知也不能成为你们欺负别人的理由。所以,我要怎么惩罚你们才好呢。” 他另一只手捏住下巴作出一副真的在皱眉深思的苦恼模样。 几个劣童虽然被施了定身咒浑身上下不能动,便齐齐用眼神写满讨饶向着这位胡子拉碴的仙人使劲眨眼。 “啊,对了。”他恍然大悟一般一抚掌“既然你们喜欢笑,便让你们笑着在这里欣赏欣赏风景也好。” 于是这几名总是以欺负别人为乐的顽劣半大少年便被这怪模怪样的仙人点了笑穴,几个人在江岸边笑了整整一宿。 在这之后吴地的江边便时常传出闹鬼的传说,说是这里曾有一夜枯萎的莲花齐齐绽放,半夜里还能听见阴森鬼魅的笑声,笑声从冷冷的夜风之中传来,似乎一刻也不曾停止过。 当然这是后话。 那不修边幅的奇怪仙人点了几名劣童的笑穴,回头看向近乎快呆在原地的小方铖。 小方铖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呆在原地,只觉得整个人思路都停滞了。 有人真的能自九霄之上落下,踏浪而来。 有人真的能让枯萎的莲花重新绽放,起死回生。 那,那,那些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那不修边幅的奇怪仙人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惨的笑容。他是真的想尽力温柔亲切一些,但可能由于太久没有尝试过这项活动,手艺有一些生疏,所以这份笑容离温柔与亲切两个词足足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反而使得本就有些胡子拉碴的显出几分落魄与凄惨来。 他便带着这份凄惨落魄气十足的笑容开始了姗姗来迟的自我介绍。 “我叫伊仲,是你父亲的旧友。“见小方铖仍旧呆在原地无动于衷,于是他挠挠头“也罢,想必他一定没有向你提起过我。我是一名修士,就是,嗯,你刚才也看见了,修士大概就是比起普通人会那么一点小法术的那类人吧……” 也许是看到小方铖似乎很不感兴趣的一言不发,他便闭上嘴,转眼望向江心波光粼粼,明月一片倒映其中被揉碎。 “我和你父亲都是在这里长大的……许久没有回来了这么多年变化真大啊……话说,小鬼,我看你资质还算不错,你要和我一起回昆仑去做修士么………不理我呢………我和他那个时候在这里可是远近闻名的少年英才呢………没想到他最后还是选择回来这里……” “我要去。”小方铖看着这个自称‘伊仲’的怪家伙,目光坚定。 那么,也许父亲所说的的确都是真的么。这个世界上,的确是修者存在,并非妄语。父亲他也并不是一个疯子。我也不曾是。 “你是说……”以为刚才那句话都要被这小鬼忽略掉了,没想到他竟然听到了。 和他还真的是蛮像的。 “先生,我要去昆仑,我想成为一名修士。”这小鬼说着便作势要跪下来。 伊仲连忙拦住他,揉了揉他脑袋上乱糟糟的一头杂毛“无论如何困难都愿意么,小鬼?” “无论什么困难都再也无法阻挡我的决心,师父。” “小鬼倒是机灵,那么为师便答应收你为徒了,一般人我还真的不答应呢……小鬼,你在这里可还有何留恋的么?为师可以带你去看一看,以后修真岁月长,可就见不到这滚滚红尘了。现在只要你提出来,就算是秦楼楚馆我都没准会答应呢。” 小方铖垂下眼睛,想起了城郊孤零零的新坟,还有母亲离去的背影,于是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么,便走吧。”伊仲说道。 ------ 说到这里,已经一百多岁,不过在修者中尚算少年的方铖坐在病床之上撒起娇来,他表示之前的药毕竟是太苦了,强烈要求顔小芜为自己拿过来几块蜜饯才好下药。 “师兄,你都多大的人了,丢不丢人啊。”顔小芜面对撒娇的师兄直翻白眼,可还是起身给他寻了几块甜甜的蜜饯过来。 “师妹,把药熬的那么苦,你才丢人。” “这可是因为师兄教的好呢。” 方铖他就着表面洒满均匀白色糖粒的蜜饯继续讲道。 后来师父便从最基本的开始教起,教了我很多年,我原本以为这种漫长的修真日子会永远继续下去。 然后,便爆发了那场旷日持久的仙魔之战。 师父的手,便是当年仙魔之战的时候为保护我而受的伤。 我那个时候实在是弱的十分不成器。 方铖言毕苦笑了两声。 师父他总是说无所谓。可是我知道对于要求来说手受伤意味着什么,那些对灵敏度、精确度要求极高的事情他都无法做到了,而这些又都是药修们最基础的修习,哪怕对于以前的他来说这些都是简单又轻松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丢失了令他引以为傲的基础便很容易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我知道他虽然表面上一如既往,但是心里面肯定如论如何都过不去自己内关吧,从他眼睛里很难再看到当年那份神采。 尤其是有一次他炼药竟然又放错了剂量。 他简直快垮掉了。 我总是想帮他,可总归是自不量力的想法。 那之后他便决定去云游四方,散散心也罢,找找良方迷药也罢,反正他是离开了,离开了很久。 他云游四方回来之后我发现在他眼神中我又时不时能看到当年的那份神采了,虽然不常在炼药,但是他偶尔还会做,而且每一次都可以很精准地控制分量,几乎从未出错。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可是我渐渐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他虽然还是他但有时候明明是熟悉的举动却凭空给人一种陌生感。 “我尽力想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些细微的不同,可究竟还是很在意。在这之后,我有意无意便会常常留意师父当年云游四方的时候的一些见闻,忍不住顺着那些蛛丝马迹追查下去,我便也渐渐查到了一些事情。 我曾经在无名之城的七星阁买到过一些消息,师父他给我的这些异常感也许和噬心术有关。传闻魔界有一名失踪多年的魔尊最擅长此术,他会操纵他用心血所养的魔物从旁人的最脆弱的地方钻入蛊惑他们、引诱他们,最终反客为主渐渐控制他们。” “我们见到的这些黑鳞小蛇便是噬心术么?”顔小芜想起来之前在经楼见过一本书有介绍这早早早年间令人不闻风便也要丧胆的歪门邪道。 只是见过的人大多都已经赴了黄泉路,对此术没有多少详细的记载。 此噬心术专门坑有所执念的人。可是世人谁能没点执念,只是所求不同罢了,有人在意修行法术、大道千衍,有人渴求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有人有所爱所求却得不到之人。 被那噬心术所引诱的人也许最初会凭借着它所给予的力量得到自己所想得到的东西,可是贪婪的心是永无止境之的,想要的愈多,就俞会依赖于它,最后彻彻底底成为它的奴仆,最终这人渐渐消失变成一团被蛀虫啃啮完后的虚空,整个肉身只是依照着身体的记忆一如既往重复着与之前相同的行为。 这咒术最可怕的莫过于如同传染病一般可以转移感染。 这噬心术便是魔界那位传说中失踪已久的魔尊的遗物了。 而这位最擅长玩弄人心的魔尊如今生死未卜好多年。 如果之前遇到的都是噬心术的话。那么是那位失踪已久的魔尊死而复生,还是有人想要刻意地传承并发炎光大这位魔尊的‘衣钵’呢。 “你猜的没错,这大概就是噬心术了。 不管是师父是怎么被这魔修的噬心术所寄生,但是他终究是与这魔修脱不了干系了。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昆仑的人。” 方铖盯着手中的砂糖蜜饯,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当年吴地连绵不绝的雨季,还是那个时候就着江岸边的江风忽然绽开的千万朵莲花。 他继续说道。 昆仑在那一战之中死去了太多人,便从此容不下魔修,一旦打上烙印,一旦和魔修扯上哪怕半点关系,恐怕都会被就地诛杀,在这里几乎没有人会容忍和魔修扯山关系的人活下来。 “师父的手本就是为了不成器的我受的伤,他曾经为我做过许多许多。我如今也只是想为他做一点事情。”方铖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错综复杂,不得善终。 “我想也许我一直就做错了呢,只是我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了,就好像做了决定就无法回头,想回头的时候便已经找不到路。”方铖长睫毛轻轻颤了颤,满目悲伤。 “中术之人被‘渐渐’吃掉之后,那些小蛇便会占据着色身,模仿原主的行为。可是这一行为终究是有一个过程,我一直想在这一切彻底结束前救回他。师妹,可不要怪我。”他轻声细语如同无声呢喃。 方铖接着朝着她的方向伸手过来,顔小芜心里一惊,心里面觉得不太可能,师兄不应该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可不管如何还是下意识全身绷紧做好应对危机的准备,各种咒决法术在脑海里面不停翻滚。 可师兄的手最终只是在她脑门上弹了一弹“看把你吓得……可是师兄很高兴,师妹终于长了个心眼……不要相信任何人,绝对不要相信他们。” “不过师兄发誓绝对不会欺瞒于你,因为我师兄对你”他放在她脑门上的手渐渐下滑游移,轻轻捏住她脸颊边的小梨涡,目光灼灼看着她,后半句话像是随时可能说出来。 顔小芜看着他,想着师兄脑回路真是清奇。 也不知道究竟会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顔小芜大脑短路想起了当年被老师叫道黑板前解答数学问题时的尴尬感觉,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才好摆脱尴尬。 本来方铖已经施了法术屋内是一片寂静,连窗外蝉鸣都听不见。 只有目光无声中交融。 好在立刻有不速之客的声音及时响起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自窗外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哈欠声。 熟悉的声音。 凭这家伙的本事破了方铖的阵法想来没什么困难。 顔小芜第一次觉得这家伙这么可人心。 虽然他这个时候出现在昆仑从概率论上来讲必定没安什么好心。 “两位,这是结束了没有,游某可是站的腿发酸,眼发昏,也没好意思打扰二位交流感情呢。”声音是十足十的慵懒且欠揍。 胡说八道,虽然这位魔尊修为深不可测,但是方铖还不至于到被让你蹲了那么久墙根都毫无反应的地步,看样子就是才来不久,别人交流感情的话尚未开始讲出来便拼了命的打断。 这位千夜城的魔尊大人在这种非常时期还敢这么大喇喇闯入逢魔便斩的昆仑还真是胆大妄为。 “好久不见,怎么变得如此冷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的么?”魔尊他尚站在窗外对于这份不够热情的接待似乎有所不满。 顔小芜探身去打开窗户,便见到这位才紧紧几日不见的魔尊大人。 他又是一身紫霄弟子的打扮形容,手中执了一株艳丽桃花枝,满脸笑容却是比桃花更加艳丽几分。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万望佳人喜欢。” 他笑着把手中这株桃花枝递给了顔小芜。 顔小芜目光越过他自然而然看到了窗外那株自己养了很多年的桃花树断了一截枝桠。 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用脚趾头想都能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顔小芜伸出手来接过桃花枝在他棱骨分明的手背上重重拍了拍,看向他的目光中载满不满。 “这本来就是我种的桃花!” “可是,是我亲手摘得呢。”人比桃花俏的魔尊大人双手一摊一脸无辜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