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经过一夜休整之后便又匆匆启程了,除了大雪导致行路艰难外,这一路上倒也没出什么别的乱子,三日后按照计划平安的抵达了曲江。 车队停在进入曲江县的关口前,城中的一干官员早就顶着风霜在城门口迎接了。不过都是一副灰颓的模样,尤其是为首的官员已经是白发沧老,一看就是再干几年就告老还乡的年龄了,眼下却因为管辖地受灾而吃睡不安,同着一群年轻的小官员等待朝廷救助的场景着实让禾戈雅心里不好受,不由地将面色放得更加柔和了些。 “微臣恭迎公主。”那老官员带头行了跪拜礼,抬头看见禾戈雅慈眉善目的瞬间几乎马上要往外扯出泪来,他们终于等到救星了。 “都起来吧,本公主此次来是为曲江赈灾祈福的,救人要紧,大家先不用拘着宫里规矩来给我请安了。”禾戈雅说完就下了马车,正要往城内走却被那官头拦下了。 “公主,灾后城内还是发了瘟疫,还请公主做好防护再进入。” “还真发了瘟疫?先前不是说疑似吗?你们就没及时遏制住?这寒冬腊月的疫病怎么会这么容易扩散。”禾戈雅来之前还抱着丝侥幸,毕竟疑似不是确定了。可不过六七日,变数居然如此之大。 “公主,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医馆里的大夫都给请遍了,药材好的歹的都尝试过,是一点好转都没有,疫情也没得到控制。” “你莫慌,皇上也恐事情有异所以十分有先见之明的从宫中调派了许多御医过来,等我们安顿好,你马上带我们去看看情况。” “好好好。”那老官连连点头,心中的感激之情不胜言表。 御医受到禾戈雅的指令便打开了个大木箱,里面有上千条事先用药水浸泡过的帕子,用着来掩住口鼻能有效的阻隔病毒入体。 曲江县的这县令姓张,在曲江也是做了几十年的地方官还是对此地十分有感情的。禾戈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任其引路时,时不时能看见他悄悄用袖口擦拭眼角的动作,想必也是触景生情,不免悲痛。也是,这遍地的瓦砾和不成样的街景,任谁看了都不好受。 曲江县因为傍着曲江所以因此得县名。曲江这条江却是让当地的人又爱又恨,他们的灌溉取水都靠着这条江,可是这江一发怒他们就要遭灾。 即便如此爱恨纠结,曲江人也从来没想过举县搬迁,一来是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自然不舍,二是曲江以往即使发难最多也就是水涨到半人好,没什么伤亡,就是屋里会灌些水,庄稼要淹不少,那年的收成会减一点。哪里料到此次会有如此大难,洪水冲了整个县城,都没留有几座还立着的住宅。 难民都被张县令安排到了一片空旷的高地,那里搭建了好些个大棚让他们容身。曲江县有千户人家,这么多人都挤在一起,有些又受了伤,没处理好的伤口腐烂味道和浑浊的空气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气味自然是好闻不到哪里去。 但禾戈雅丝毫不介意,她完全褪去了在宫中时而高傲跋扈的样子,连眉头都没皱就跟着士兵医女一起进去照顾安抚这群失去家园的人。她知道的,她奉着皇旨而来,代表的是大泱上位者对他们的体贴,自然不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不管皇室里的人如何对待她,但她却是真爱着这个国家的,所以禾戈雅自然也想为这个国家的百姓尽一份心力。也正是因为热爱,她才执意要进入疫区亲自了解情况。 张县令说这疫情十分奇怪,他活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地方的瘟疫是如此的症状。刚开始的时候,是在他视察灾情,问大家身体状况时,有百来人都说身子乏力。 张县令从政这么长,虽然没什么大功劳但一直也是勤勤恳恳的,各地方的政例也是看过不少,灾后这么多人身体有异,他第一是时间就怀疑是瘟疫。 于是请了县里的名医们来看,可都说脉相正常,不似发瘟疫的样子,只开了些滋补的药方。大夫都这么说了张县令也无法,但这心里的担忧却是抹不去,于是上奏的文书里说了疑似有瘟疫。 张县令也祈祷那些身子乏力的人只是因为在泥水中挣扎求生得救后身子虚脱,养养就能好,但事情还是向着他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洪水退散后的第一日,曲江的岸边堆积了大量的“纸片干尸”这些来历不明的污物他们也不敢随意乱碰,这种诡异的东西隐隐是个不好的预兆。 果然在第三日,那些说身子乏力的人中,便有十人暴毙,死后尸体薄如纸片,面目扭做一团同先前曲江岸边的“纸片干尸”相似,只不过没有发黑。 这十人暴毙后,往后每一日便会新增十人出现身体乏力的症状,然后身体会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虚弱下去,逐渐会挪不动步,最后连张嘴说话的气力都没有。整个人如同一朵凋谢的花,脱了生命力,最终被风干,薄如纸片。 更奇怪的是,这种瘟疫似乎也不是寻常的感染方式。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老人和小孩染上过。他们这些地方官怕情况恶化,就把身体有异状的人隔离开了。划分了安全区和疫病区,而疫病区又分为轻,中,重,亡四个帐篷。 死了的人会拖到亡帐,一日一焚烧。 可是就算施行了此法,看似能隔离了病源,可安全区还是持续有人发疫症。眼下不足十日,曲江县的男子就死了近百。 张县令边带路边同御医细说着这些情况,御医越听面色越沉重,这种病症他们也从未听闻。便要求先去亡帐,尸体往往最能查出根源。 等真正到了停尸帐中,见到了死者,才更是惊恐,这哪里还能辩得出人样。禾戈雅也亦是一惊,看过再多鬼怪话本也比不上面前的景象可怖,脚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下一刻,她已经跑出去干呕起来,视觉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才让她害怕到反胃干呕。赵平安见着禾戈雅面色极差,也跟了出来,他知道的毕竟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娃娃看这种东西确实会受不住。 “公主,你今日还是去歇息吧,这里的事,卑职会安排好的。卑职已经调配了六成的士兵去搭建屋舍了,争取让这里的百姓有房子过年。还有两成已经去寻找失踪人口,剩下的都会留在这里帮着打下手。” 赵平安把事情排的井井有条,禾戈雅此次本来也只是协理,于是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赵将军辛苦了。”说完便往安全区的住所走去。 禾戈雅刚进屋,亦十三就在她面前现身了。看着她惨白的脸色,脸上有些温怒,虽然他能用法术控制他的胎壳让它形成一个柔明的保护罩,护住禾戈雅,但是去疫区查看他还是不赞同的,无奈却阻拦不住。 结果人出去时还是白里透红的,回来脸上连血色都没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能不生气吗? “怎么弄成这样了?”亦十三板起了脸,十分的严肃。 “没,没事,就是有点被吓到。”禾戈雅还没从方才的景象中回神,话都还说不利索。亦十三见此状,忽然一计上了心头。 他脸上惊慌一闪而过,眸子里尽是担忧,沉声道:“你手背怎么了?怎么冒了那么多小红点。” “嗯?”禾戈雅不解,低头往手背上看去,身子惊得抖了一下,她手怎么了!怎么爬满了小红点,像是出了疹子一样。 “这是怎么了?”禾戈雅惊慌道。 亦十三赶紧抓过了她的手,仔细察看,脸上的慌乱愈加浓重,“你今日有碰过染上瘟疫的人吗?” “不曾啊。” “那有摸到过那些人用的东西吗?” “应该也不……曾吧。”禾戈雅的语气弱了不少,已经没了斩钉截铁。 “没事,没准儿只是换了环境不适应,出疹子了。我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再说了,你一直都很健康,我,我……”亦十三轻抚着她的手,一个劲儿的宽慰她,话说到最后却是语无伦次,脸上的紧张慌乱也半分不减。 “对,不会的。张县令说了这瘟疫的症状起初是浑身乏力,没说出红疹子,不会的,不会的。” 禾戈雅话是这么说可亦十三先前之言宛如一条引线,让禾戈雅自己摸着线头往后拉,拉到最后终于开始怀疑到自己手背的异样。 亦十三刚巧此时不经意掀起了禾戈雅小臂的衣袖,没想到白嫩的小臂上面也是爬满了小红点。他还握着禾戈雅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抖,不死心的去拉起禾戈雅另一边的衣袖,上面却也爬满了小红点。 先前的情况就已经让禾戈雅心中忐忑,虽然张县令所描述的瘟疫症状里并没有发红疹这一条,但谁知道是不是他年纪大说漏了,又或是才出现的新症状。现在一见到自己两臂是这般景象,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染上瘟疫了,会死吗?死了也会变成那样……”禾戈雅眼里一下就蓄满了晶莹的液体,看着是随时都能滚落下来。 她甚至觉得黑白无常在向她招手,她舍不得,刚想去抱亦十三却又猛然间想起了这是瘟疫,于是那双爬满红疹的小手迅速挣脱了亦十三的掌控。她抬手用力擦了自己猩红的眼眶:“十三你快出去,我这是瘟疫,你要离我远点,我不能害了你。” 话里带着哭音,亦十三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抿紧了唇,神色终于开始缓和下来。不过禾戈雅沉溺在自己悲恸的情绪中并没有留意道,她隔着眼中的雾气看着面前的人,哭音更加的浓重:“十三,要是我……不在了,你,你前面几年也不可以喜欢其他人,也,也不可以去找母乌龟,等回天宫了更不能去找小仙女。你得为我做几年鳏夫,我一直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捡了个可爱的王八,现在也没福气……反正你得惦记我几年。等我尸骨成灰了,你再有了心上人,也不要带来给我看,不然我怕我……棺材板盖不住……” 禾戈雅边说便抽噎,一副要哭昏过去的模样。亦十三心里一阵暖流,他没想到她会说这些话,没想过她也是这么喜欢他的。心里忽然柔软的不成样子,伸手一把将禾戈雅拉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禾戈雅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便一股脑的挣扎着离开这个温热的怀抱。“你别挨着我,会染病的……我才不要什么同时死,一点都不好。” “不哭了,不哭了。”亦十三曲起手指擦了擦她眼角的泪。 “我不会找母……乌龟,也不找天宫的小仙女。” 亦十三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那些小红疹是假的。是我在骗你,我怕我不让你长点记性,以后有危险的事你还是会自己往前冲。你不是没有人疼爱了,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有人会担心,会难过。再难的事情都有我在,再不济,也是我们一起来解决。” 亦十三低沉的嗓音说起这些话来,格外的蛊惑人心,以前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再难的事情都有我在”她小的时候被宫里那些势利眼苛扣银子,被兄弟姐妹欺负,从来都没有人对她说过有我在,所以她才故意为自己带上了强硬的面具,娇蛮跋扈,任意妄为这样反而会让下面那些人收敛一点。 这么多年,终于也会有人无比温柔的对她,给她一个避风港了。 “恩。”禾戈雅乖顺的点点头,这样的安宁让她有些沉醉,一时倒是忘了亦十三骗她的事。 亦十三看着怀里的“小香菇”嘴角渐渐溢出了笑,他低头,吻了禾戈雅的额头,“小香菇” 这一吻点醒了禾戈雅,她忽然意识到方才那个痛哭流涕,担惊受怕都是亦十三惹出来的!小香菇头猛地抬起,恰好撞上了亦十三的下巴,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疑惑的眼神朝着禾戈雅投过去,去发现她似乎眼露凶光。 亦十三瞬间就懂了其意思,一下子放开了手,飞快的吻了下禾戈雅微微嘟起的红唇,然后人就不见了,只留了一道声音在禾戈雅耳边响起:“乖,我去查看一下疫情,很快回来。” 禾戈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只能把那些教训人的话又吞回肚子。 —— 其实亦十三刚到曲江的时候就准备去查看疫情的,不过白日刚到,大家都忙着收拾整理,那些厨子们左一句“付马,过来帮一下忙。”右一句“付马,我们把这些食材处理一下。”诸如此类的话,叫的他心花怒放,自然也乐意一起做事儿。 后来禾戈雅又传唤她,本打算晚上去看看的,没想到结果是在那小床板上“挺尸”一夜。好不容易天亮了,禾戈雅起了,却执意要自己去。他也不能随意消失他久,那些一道来的御厨老看不到他会起疑的,于是便去了伙房一趟。 现在终于能去了解人们口中蹊跷的涝灾了,无所谓好不好奇,反正只要能让禾戈雅开心的事,他都乐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