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大事不好了!青水潭里的龟都不见了!”太监小德财一路疾跑,头顶的巧士冠歪向了一边,他一手扶着冠帽,一手提溜着裤腰带,腆着一张煞白的脸火急火燎地往御花园的沁花亭跑。 他刚出恭回来,就见秋月着急忙慌跑来同他讲,青水潭里的龟都没了。好家伙,给他吓得裤腰带没系紧就撒腿奔向公主所在。 “小德财你作死啊,叫这么大声,公主正在软榻上打盹儿呢。”小德财还未到沁花亭就被公主跟前的贴身宫女夏荷拦了下来。 禾戈雅模模糊糊听见了有人大叫,奈何夏日总是困顿得厉害,她眼皮还有些沉,怎么也挣扎不开。坊间的话本子还盖在脸上,脑子里木木地回响着小德财方才的叫声——青水潭里的龟,不见了? 软榻上的人突然翻身而起,脸上的话本重重砸在地上,“啪嗒”一声像是宣告着些什么。禾戈雅被这个噩耗激得灵台顿时清明,数步就跨于小德财身边,扫了眼他领口,厉声问道:“小德财你方才说什么?” 德财看了眼少女瞪圆的眼睛,纵使这张脸娇俏可爱,但此刻铁青的颜色着实吓得他腿颤颤。“公主,都是奴才的错!奴才自请去浣衣局当差,还请您饶过秋月啊。” 夏荷听这话撇撇嘴,就知道小德财向来人精,都这功夫了,也不忘拉个垫背的,还想拖着秋月姐下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后就听到公主压着怒气的声音问:“究竟怎么回事?” 小德财一路边走边说,时不时还佯装抹脸上的泪,一副委屈巴巴哀痛至极的模样,其实脸上连个水花儿都没有,倒是禾戈雅,一路下拉着嘴角,脸色极其可怖。 事儿啊是这么个事儿。 一逢夏日,人总是暑热难解。而御花园近日新修了个沁花亭,那亭子三面绕树,一面望湖,确实是个避暑热的好地方。所以戈雅十分热衷于去沁花亭午憩,她一走,绮春阁自然就只剩一帮子内监宫女在了。二皇子今日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一惯与禾戈雅不对付的他居然去了绮春阁走访这位皇姐。 小德财当然是如实告知公主不在殿中,二皇子便说一路走来热着了,要喝清补凉解暑了再走。他们做奴才的自然没有赶主子走的道理,只得给二皇子上一碗。公主也爱喝,但是怕自己贪嘴,殿里便不备有,只得临时差人去御膳房端一碗来。 二皇子又说自个儿坐坐,不让人伺候。在绮春阁里待了好半响,餍足地喝了碗清补凉二皇子才大摇大摆哼着曲儿离开。 结果,他离开后许久,秋月在路过院子辟出来的青水潭时不禁意一瞥才惊觉里面公主养了好些个年的龟,都没了。这可不是大事吗!赶紧就寻了将来可能成绮春阁总领太监的小德财,他脚程快,好将此事及时告诉公主。 禾戈雅没乘轿,疾步走在宫道上,听完小德财的话后连忙转了个身,把往绮春阁的步子转向了重华宫。步子快得身后的奴才们都追不上,跟在后面直叫唤。 重华宫守在宫门的太监远远看见一个粉紫色身影,面上一喜,跳过殿门槛赶着向里面报信。禾戈业一听人来了,急忙吩咐着身旁宫女将炖炉里的火煽得更旺些。旁边坐着的温如玉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戈雅就跺着步子冲了进来。 “禾戈业!你现在把本公主的宠龟还回来,我就不予追究。”禾戈雅一头扎在禾戈业跟前,红着脸对眼前的人吼,就差唾沫星子往人脸上涂了。那架势与乡野骂街的悍妇无异,哪里像个大泱的公主。 “谁要你那几只活王八了,就你才会成天宝贝儿得跟心肝似的。”禾戈业是皇贵妃之子,也是皇子中的老大,平日聪慧知礼,人人暗赞有储君之贤,但一遇上禾戈雅那简直跟吃了黑/火/药一样,还管什么皇子风姿,不点着引子同人开炸已是大幸了。 温如玉抿了下嘴,伸手拉了拉禾戈业。 “你再叫句王八你试试!”戈雅瞪圆了眼,用力锤了下身旁的桌子,汤匙碗筷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她气得脸红脖子粗,殿内驱热用的寒冰不断散出的冷气也没能平息了她心底的怒火。 殿内伺候的宫女内监都低着头,被这低气压压得抬不起来。整个皇宫都知道——大公主是个惹不起的霸王花!也就他们主子才整日爱去找麻烦。 桌上的炖炉里“咕噜”一声翻出了个圆滚的汤泡,殿内三人噤了声。到底是十四岁的少年,藏不住事儿。禾戈业一听见这声儿,得意地勾起了唇角,还冲着温如玉挑了个眉,颇有些小人得志之感。 禾戈雅顿顿地转过头,看着眼前两个火正旺盛炉子,心底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汤正巧滚起来了,泡泡一个接一个往外面冒,然后破开,屋子里香味一下就弥散开来。禾戈雅睁睁看着那两炉子,里面冒了点儿头的动物爪子,让她心里一紧。本来气得铁青,一路走来又涨红的脸此时却白了下来。 有些事不是猜不到,而是料想中的结果太悲惨,不愿意承认。可是,有些人就爱戳破这些事儿。 禾戈业见时机已到,笑着小脸凑过去,美滋滋地开口道:“皇姐,我看你最近困乏的时候多,多半是体虚要不也喝点我这甲鱼汤补补。这汤功效可好,降压降脂,养颜护肤,补虚壮阳,就适合你这种肝火虚旺的人。” 温如玉大概猜出是什么事儿了,看了禾戈雅的脸色一眼,又私下拉了禾戈业一下,还是抿唇不作声。 青水潭里的龟是禾戈雅八岁就养着的了,刚开始只有一只,后来戈雅觉着一只太寂寞便差奴才去多买了几只一道养着,到如今也是六年有余了。不过禾戈雅其实并辨不清龟和鳖的区别,跑腿的奴才当时也是被商贩诓骗了,后来买的那几只其实都是甲鱼。 禾戈业知道她宝贝这些个东西,本来只想给抓来放了,给禾戈雅点气受。抓回来一看是甲鱼,脑子霎时灵光乍现,觉得炖了更好,更糟心。 平日里禾戈雅宝贝这些龟宝贝得很,天热怕暑着天冷怕冻着,对龟比对人都好。现在禾戈业两锅就给她炖了,她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打击。眼圈儿刷地一下就红了,好看的杏子眼里含着水儿,搭蔫着脑袋,整个人像是被放了血的斗鸡一下就软了下来。 温如玉和禾戈业都没想到禾戈雅会是这个反应,身子一震险些摔下凳子。 禾戈业是爱捉弄这个异母的皇姐,但是从小到大,她跟个恶煞似的哪次不是反咬一口,他见着她天天霸着沁花亭心下不爽,故意要整她。不过怎么也没想到,禾戈雅居然哭了! 鼻头红红的,眼就跟水闸漏了般一个劲儿往外冒水豆豆。禾戈业听着细微的呜咽声心里怕了,赶紧跳开桌子,他怕自己走得慢了等下等着他的就会是兜头一盆热汤。 “禾戈业,它们……全都在里面?”禾戈雅努力睁大眼睛,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看着那锅汤问禾戈业。禾戈业看地看顶就是不看禾戈雅也不说话,他反正全丢御膳房了,估计这也是全部了,但是这个答案搁现在禾戈雅这副嗔目切齿的样子他哪里敢答。 “大公,公主,你……节哀。”温如玉坐在那儿十分局促不知说什么好,琢磨了半天也只有这个可说,他明白他就是单纯被戈业叫过来看戏的。 小时候他和戈业一样不喜欢禾戈雅,但其实随着日子的流逝,现在讨厌的感觉反而淡了,偶尔还觉得大公主可爱,只是这些没同禾戈业讲罢了。以至于一旦禾戈雅出糗或是受罚,禾戈业就同他分享。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禾戈雅认为温如玉是在嘲笑她反而不哭了。抬头用袖子使劲抹了眼泪,愤恨地瞪着他转而又看向了戈业。哼出笑音:“我的好皇弟,皇姐今日就收下你的‘心意’了,放心,改日我定会以‘厚礼’相报。”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配着那双潋着寒光的眼,让禾戈业的背脊勾平白滚下了几道汗来。他,是不是做错了?这眼神看起来,怕不是霸王花而是食人花! 禾戈业的功课在皇子里那是极其出挑的,所以“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句话践行起来当然不费劲儿。 他隔着禾戈雅数米,试探性地开口:“皇姐,我,我改日一定再送你几只上好品种的王八……不是……宠龟。我就年纪小,不懂事。我还以为你那潭里的王……宠龟就是养来炖汤的。” “谁是你姐?别乱攀亲戚!我们不熟!”禾戈雅冷着脸,眉眼清丽,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若是别的女儿这模样别提多惹人疼了。可是用这样一张脸唬人的样子,着实不是十四岁少女该有的凶悍。 禾戈业知道,这把真的是扯了老虎胡子了,再死皮赖脸也没用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硬着头皮直起腰,直视对面的寒光。不是还有句话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谓之大丈夫”吗?他,就要做大丈夫本人! “怎么不熟了,这不还是两锅甲鱼汤的关系嘛。”禾戈业欠着嘴,随手拿起矮几上的折扇,准备挥出一派潇洒。 扇子还没打开,一个玉白瓷碗就砸在了脚边。“禾,戈,业,你给我等着!” “等就等,我十四盛年,还多的是时候等。” 禾戈业隔着桌子与禾戈雅相望,腰杆儿笔直,坚如磐石,纹丝不动,一脸硬气地看着禾戈雅离开,还顺走了那两锅汤。 人都没影了,才回到桌边坐下。温如玉劝着:“以后还是别惹你皇姐了。” “怕什么,她不一定斗得赢我。” 温如玉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眸子向一脸自信的禾戈业瞟过去,不说话只心中暗道:是,你斗得赢你刚腿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