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吏舍皆建造在县衙的夹院,二十二间吏舍,墙不及肩,茅不蔽日,有书吏不堪忍受吏舍的环境,干脆居住在市井之中。 他,郑丰,作为一个小小的书吏,每月的俸禄少的可怜,满足他的温暖已是难事,何谈有多余的闲钱去租市井之中的房间。 他住在茅草屋内,艰苦度日。 他活了三十多年,家徒四壁,唯一的一件体面的官服进了屋,便要脱了,换上打了补丁的衣服。他又穷,又没有权势,那个姑娘肯跟着他,他就是一枝杆儿。 冰冷的土床,他有一个朝思暮想的姑娘,只是可惜,那姑娘早已嫁为了人妇。 水仙,水仙,水仙。 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他做梦都想睡的姑娘。 -------------- 那个时候,水仙向县衙借用仪仗。 “水仙姑娘要借用仪仗?不知所谓何事?” “是一件丧事。” 郑丰有些疑惑,“水仙姑娘不是无父无母,哪里来的什么丧事?” “是鸡鸣村黎家黎然的丧事。” “黎昕的父亲?” “你要为黎昕的父亲披麻戴孝?!为什么?” “黎昕的父母对我很好,当年住在茅草屋大院的时候,黎昕的娘亲做了红烧肉便会给我家端来,黎昕在外读书,他的姐姐因为躲债,不知踪迹,黎昕的娘亲又身体不好,黎然早先担任浮梁知县,大抵曾是五品官,他的丧事无人主持可不行。” “你晓得给他的父亲披麻戴孝是什么意思吗?水仙,你若是这样做了,整个於潜县都晓得,你是黎家的人了。” 水仙只是抿着唇,缓缓回道:“郑丰,我喜欢他,我愿意为了他父亲披麻戴孝。” “那他喜欢你吗?你为了他付出这么多,万一,他不要你,你该如何?” “我亦无怨无悔。” 郑丰凝眉,一脸严肃道:“水仙姑娘,你借用官物,官府供给使用仪仗、卤薄,丧事办理完毕后,十日内都应还给官府,如超过十日不归还的,处笞三十。” “我记下了。” “好,你这便随着我去拿仪仗吧!” ---------------- “水仙,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郑丰,明日就是第十日了,你怎么还不催我还仪仗。” 郑丰淡淡的回了句,“何须我催促,依照水仙姑娘的人品,不会拖着不还,更不会将仪仗私下使用。” “郑丰,我……” 水仙姑娘低着头,良久过后,问了句,“郑丰,若是仪仗丢失那么该怎么办?” “借用官物有丢失的,如对借出的官吏自己交代说明的,免于处罚,依法赔偿,不自己交代丢失,被别人检举出来的,以实犯丢失官物罪论处。” 郑丰一字一句的念完律法,审视着她,水仙姑娘迟迟没有言声。 “水仙,莫不是你……” 水仙姑娘跪在了地上,“郑丰,你要帮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仪仗丢了一件。” “水仙,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你也知道,我家徒四壁,衣服裤子都是烂的,哪里有多余的钱赔偿丢失的仪仗。” “郑丰,我……”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家中的钱财都因为办丧事花光了,若是你不帮我,我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郑丰瞧着她,道了句:“水仙,我可以担下这仪仗丢失的责任,但是,我活了这三十年,常常在夜晚,孤枕难眠,若是没有尝过这世间最美的滋味,便死了,我有些不甘心。” 水仙蹙眉,瞧着他,后退了一步,他捉住了她的胳膊,手揽上了她的腰间,“水仙,你喜欢黎昕,而我喜欢你,我可以为了你死,但是,我要你是我的。” 白麻衣落了地…… 水仙姑娘此时不会想到,那仪仗,便是他偷的。 --------------- 黎家老夫人为了感激水仙姑娘的恩情,便向水仙姑娘提了亲,他郑丰在其中插了这么一棍子,说水仙姑娘已经是他的人了,已经不是清白的身子了。 “水仙,黎家老夫人那是可怜你,你都不是清白的身子了,她的儿子就算回来了,你以为黎昕还会要你吗?” “郑丰!”水仙薄怒,“郑丰,我的身子给了你,我就当作我的清白是给了狗。” 郑丰笑了笑,“水仙,你还有这个癖好呢!” “你!” 郑丰握着她的手臂,“水仙,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人,只能是我的人。” ---------------- 黎家老夫人给了他郑丰三百两银子,郑丰收了,他想了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娶一个为了别人父亲披麻戴孝的女人,哪怕这女人曾经是他心上的白月光。 有了银子,他不用居住在茅草屋,不用被雨淋,也不用被雪覆盖了身子,他还能够得到许多许多清白的姑娘。 “郑丰,你将那三百两银子还给我。” “水仙,三百两银子我已经买了宅子,买了地,睡了姑娘。” “郑丰,你怎么能够这样!” “我怎么不能够这样了,黎家老夫人有三百两银子,她丈夫死的时候,她都不拿出来花。” “三百两银子是黎老夫人从坟墓里刨出来的陪葬物。” “陪葬物有什么用,这换成了银子,让我买了宅子,买了地,多好啊!” “我不管,你还给我,那陪葬物扳指是黎老夫人和他夫君的定情之物,对于他们来说,是比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水仙,没有那三百两银子,你便要嫁给我。” 郑丰笑着,“水仙,你想从我这要回钱,是个借口,其实,你是不想跟着黎昕,而是想跟着我……” 郑丰的手很是不老实,揽着水仙,上下其手的在她身上揩油。 “郑丰,你真不要脸。”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来往。” ----------------- 只是三年的时间,他便将三百两的银子,全部挥霍光了,他睡了一个又一个姑娘,心中念着的还不过是一个水仙。 富贵不过一时,他又住回了茅草屋。 他的邻居是黎昕,黎昕回到了家中,便是三年后了,他和水仙姑娘成了亲,亲事办的很简单,简单到连客人都没有请。 只是一家人吃了饭,他那日,闻到了好久都没有闻到的红烧肉的味道。 黎昕和水仙很是恩爱,他每日都能见到,他有些后悔,钱财会花光,但是,这么好的姑娘,不会再有了。 ---------------- 他以为他从此以后,只能混日子,却没有料到,有一天,竟然又会有三百两银子砸在他的头上。 “郑丰,有一件事情,你要不要做?” 郑丰在衙门堂中跪着,有些懵,代主薄和知县大人要他做什么事情。 “不知延大人和代主薄是……” “这里有一封文书,你只要将这一件文书发往偏远之地就好。” 郑丰瞧了一眼知县大人手中的文书,疑惑道:“大人,不知这是发往哪里的文书?为何要郑丰发往偏远之地?” “郑丰,你只需回答你做不做便可。” “做。” ------------------- 又是一日,他跪在了县衙内。 “郑丰,你和水仙姑娘曾经有一段情。” “大人,我……” “你当年因借官府仪仗而睡了她的事情,我不想追究。” “那大人是……” “我来叫你,是让你再睡水仙一次。” “再睡她?”一次? “大人,这……” 睡水仙,是他做梦都想的事情,只是从知县大人的口中说出,实在是太莫名了些。 代主薄有些许不耐烦,又问了句,“你睡还是不睡?” “睡。” “那你今晚去水仙姑娘房间,她会在那里等你。” “是。” ---------------- 那一个晚上,他做了一场很美丽的梦。 第二日,黎昕便拉着他的媳妇去了县衙。 黎昕告他的媳妇犯了七出之罪,他的媳妇还怀了身孕。 郑丰他惊了,代主薄和知县大人让他睡一次水仙,果然,这是一场戏。 一场让黎昕抓水仙奸情的戏。 他成为了这出戏的主角,根据代主薄提供的话本,演出了那么一出戏是给黎昕看的,果然,他将他的媳妇给休了。 ---------------- 他有了三百两银子,又有了一个怀了身孕的媳妇。 即便像是过街老鼠一般遭人喊打,他也是欢喜的。 他唯一难过的就是,他的媳妇,不肯和她住在同一间茅草屋。 他将三百两银子放在了灶台边,竖了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牌子。 她有了身孕,是需要花钱的,需要补身子的。 他将银子给了她,就是想着,若是他以前没有收那三百两银子,他是不是还可以和她重新来过。 他不在乎她肚子中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只要她能好好的便好。 一天又一天,不管外界如何说,她都不见任何的人,也不见他。 他只能隔着矮墙,看着他媳妇的肚子一天又一天的大起来。 -------------------- 在一个深夜,他在院墙边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痛声。 他跳进了院墙,走到了屋子。 “水仙,你怎么样?” “我要生了。” “你等我,我给你去叫接生婆。” “黎昕,我是迫不得已的,你不要离开我。”水仙握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 郑丰凝了眉,她痛成了这个样子,还是念着黎昕的。 黎昕不行,不会有孩子,她如此喜欢黎昕,却怀了别人的孩子。 郑丰气急了,捏着她的胳膊,厉声问她,“水仙,你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