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8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2 / 2)卿本荣华首页

宋楚有些慌乱,低头控制着缰绳,没有看到迎面而来的树枝。

树枝将她从烈马上扫了下来,她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而后右腿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意。脸上有猩红黏稠的液体流了下来,糊住了她的眼睛方才尖利的树枝划破了她的脸。

侍卫闻声赶来,接着,一抹白色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将她抱在怀中。一边揽着她,一边劝慰道:“不怕,不怕,没事了。”

其实她没有怕,但不知为何,听到那把熟悉低沉的声音,她的心里突然觉得委屈,攥着慕承的衣襟,像一个寻常的小姑娘般痛哭出声。

那一日,皇宫里的御医全被御前侍卫带到猎场。

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半夜,可宋楚的腿仍是没有治好。

宋楚刚知道这个消息时,她怔了许久。

她向来骄傲,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残废。而且,当时那树枝太过尖利,她的脸上留下了一条疤,曲曲折折地一直从眼角延伸到下巴,盘踞了整个侧脸,一时间她竟然变得丑陋如厉鬼。

她总觉得自己在做一场噩梦,等她醒来,她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姑娘。

她每天醒来,满含期待地看向铜镜,可等待她的仍是那鲜红的伤疤。

一日又一日,她心里的希望渐渐被磨灭。终于有一天,她绝望地打碎了铜镜。

慕承来到弦音殿的时候,只见殿里空落落的,没有一个宫人。绯红的地毯上尽是瓷器的碎片,惨烈如风雨过境。宋楚蜷腿坐在床榻上,身形瘦弱,目光空洞,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她一贯刁蛮骄傲,此时竟有些荏弱和可怜。慕承心有不忍,走到她面前,轻轻拢起她散落额前的碎发,道:“楚楚,你还有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轻柔的话语似乎带着阳光,照进她黑暗的世界。她抿了抿嘴角,落下了一滴泪。

那段日子虽然艰难,但她十分开心。因为慕承常常进宫来陪她。他给她念诗,给她舞剑,逗她欢笑。他的声音本就好听,因此那些诗句他念着更加缠绵悱恻。

可是,自从发生这一变故,宋楚便变得十分古怪,时不时闹个小性子。

开始时,慕承还常常进宫来陪她,久而久之,他亦受不了她的小性子,便不再来了。

宋楚行动不便,不再去国子监念书。她整日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的样子。

她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等待慕承来找她,她等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那个人再也没有来过。

转眼便到了寒冬。

十二月初七,慕承十九岁的生辰。

那日一早,宋楚便去了将军府。她看着手中的香囊,上面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微微笑弯了眉眼。

在几个月前,她便向宫里的侍女打听清楚,民间的姑娘会送给喜欢的人香囊以表心意。

以往她手里拿的是墨笔和马鞭,这还是她第一次拿起针线。她一连绣了几个月,终于满意了些。其间不知被针刺破多少次手指,白皙的指尖早已变得青紫一片。

一针一线,都带着她对慕承的喜欢。

这是她的心意,一个女子的心意,不管她现在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想让他知道。她不想负了自己几年来的思念。

她那样期待他的喜欢。

她站在将军府门前,听管家说慕承一早便出去了。

她便站在一旁等他,管家不知晓她的身份,便随她去了。天空中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了雪,宛若鹅羽,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

她一直等一直等,眼前时不时有行人经过。

天色渐渐暗淡,她一直等到暮色四合,这才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巷头走来。

她动了动冷到麻木的腿,向前走了两步,而后,脸上的笑便僵在那里。

慕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身边走着一位姑娘。那姑娘穿着鹅黄色的绣裙,笑起来的时候轻掩着唇,说话声音也细细的,一眉一眼,都是这世间最好看的模样。

那姑娘揽着慕承的胳膊,两人说笑着,姿态亲密而又自然,仿佛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宋楚突然想起晋阳城里广为流传的一则风月之事,百姓皆知,将军府的大公子有一位表妹,自小寄养在将军府。那姑娘生得眉目如画,性格温婉,极讨人喜欢。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这便是他不去弦音殿的理由吗?

宋楚伸手抚上了自己脸上的疤痕,心里难过得厉害,眼睛也酸涩得难受。

她看着他们走进将军府,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依旧在那里站着。

许久之后,雪在她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手中的香囊滑落在地,她突然觉得很委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原来,十六岁这一年,她不仅失去了恣意的人生,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少年。宋楚觉得自己不应当这样,纵使失去了一条腿,纵使毁去了容颜,她依旧是大陈骄傲的十一公主。

慕承不喜欢她又何妨,他的爱,她不稀罕。

从那日起,她一改常态,不再日日期盼慕承的到来。她收集了一群面首,个个清秀俊逸,风姿绝代。

她夜夜笙歌,饮酒放荡。朝臣们多有怨言,但文德帝疼爱她,又对她十分愧疚,便随她去了。

一时之间,她成了大陈臭名昭著的公主。

所有人都以为她醉生梦死,好不快活。可是只有她知道,每每夜半时分,她看着那些面首的脸,伸出手在空中一点点描绘。描绘这个人有着和慕承一样的眉眼,那个人有着和慕承一样的薄唇,另一个人有着和慕承一样的下巴。

她收集那多面首,每个人都有几分像慕承。可是再相像又如何,纵使再像,也不是他。

暮色深沉,孤灯如豆,偌大的宫殿安静得不像样子。她斜倚在透雕的紫金座上,心里像空了一个洞般,孤单寂寞。

那些面首之中,当属顾如渊和慕承最为相像。一样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样白到极致的长衫。

再见到慕承是在一个月后,慕承去御书房面圣,路过御花园时,遇到了宋楚。

当时正落着雪,顾如渊撑着一把淡青色的纸伞站在宋楚身旁。两人一伞,一个红衣似火,一个白衣胜雪,在一片皑皑的漫天飞雪中,美得像一幅笔墨描绘的丹青画。

慕承停下了脚步,宋楚亦是一愣。

两人遥遥相望了许久,在看到宋楚和顾如渊相牵的手后,他低垂眼睫,敛去了所有情绪。而后,他抬眼,看着宋楚冷冷一笑,转身离去。

那是怎样的笑呢?满是疏离和嘲讽。仿佛两人从未相识,仿佛她在他眼中极尽肮脏。

宋楚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两人再见面会是这样的情景,哪怕他厉声痛斥她一通,也比现在他满是嫌恶地看着她,相对无话要好。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心突然如刀割一般疼得厉害。

她难过地蹲下身子,捂住了渐渐湿润的眼睛,轻声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