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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还是死了,死在初秋的清晨。

至于闻月向天多讨来的那半年,好似从未曾发生过似的。一切的一切,同从前如出一辙——

牛叔牛婶在灵堂失魂落魄着接受乡邻的劝解,牛奶奶因失了独孙一口气没顺过来,中风瘫了。

因不懂如何处理鼠疫患者遗体,与前世一样,牛叔牛婶最后叫来了闻月,请她送小川最后一程。

青山为景,绿水倚靠。

荒僻的山中一角,小川正安静地躺在床板上,好似仅是睡着了似的。可所有人都知道,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床板周遭已由人铺过柴火,一坛烈酒已备在一旁。

只需闻月倒酒点火,小川便将划归尘土。

然而,驻足在小川跟前的闻月,却久久未有动作。

看着床板上死去的小川,闻月仿佛是透过他看到了未来的自己,眼底满是不甘与悲哀。

直到乡邻暗示时辰到了,闻月才浑浑噩噩地反应过来。

走到酒坛子边,她正准备扛起酒坛,可手指刚触到坛子边缘,她忽地眼前一黑,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去。

好在,有人及时地扶住了她。

谢翊抬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沉吟道:“你发烧了。”

“我没事。”闻月固执地站起身,“我要送小川最后一程。”

“我帮你。”

谢翊把她扶到一旁坐下,而后,孤身走向前去。

他扛起一大坛烈酒,朝小川身上、床板上、柴火上倒过去。

之后,取过点燃的火把,扔进柴火堆里。

不一会儿,得了酒液助燃,大火瞬间熊熊烧了起来。

牛婶眼见十月怀胎,见好不容易长大的儿子即将被大火吞没,整个人都扑了上去,好在乡邻及时阻拦,才幸免于难。

扶着石头,闻月吃力地朝火堆旁走来。

谢翊与她并肩,见她身形单薄,眼含着泪,整个人颤抖地像是秋风里树上的残叶。他忍不住地,伸出手,扶住了她:“生死有命,看开些。”

她蓦地回过头来,朝他笑:“你说生死真是由天定的吗?”

“不尽然。”谢翊目光灼灼:“若想活,定然能活。”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

他好奇:“此话怎讲?”

闻月不去看他,呆呆望着小川的方向:“我曾以为自己救得了他。”

谢翊微蹙着眉,眼里满是审视的神色。

她继续说:“半年前,我发觉王瘸子卖的鸭肉有猫腻。小川最喜欢吃那家的烤鸭肉,于是我第一时间便制止了,小川也因此幸免于难。甚至,为防今后有意外发生,我还匿名向官府举报,取缔了王瘸子的摊子。”

“而后呢?”

“可我万万没想到,在半年前官府取缔摊子前,王瘸子为脱罪,趁乱扔掉了那些肉。牛叔家家境本就贫寒,牛家奶奶年老体弱,一家老小全靠牛叔一人谋生。牛叔见那些肉扔了舍不得,就偷拿回家腌着,想让一家老小吃顿好的。没想到头回蒸肉时,叫小川见了,他硬吵着要吃,牛叔向来宠他,便一碗全进了他肚子。”

耳旁,是牛婶撕心裂肺的哭声。

闻月也曾做过母亲,知道失去独子的痛苦,不自觉地眼眶红了:“其实,若牛叔少疼他些就好了,那样一碗也不至于全进他肚子。若运气好点,少吃几口,应当是不致命的。”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谢翊心疼地看向她:“鼠疫之患,便是一口,皆能致命。”

她虚妄地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为医者,居然也愚昧了。”

“别难过了。”

“我不难过。”她背转过身:“只是无力罢了。”

她说:“我曾经用尽全力试图改变什么,却没想到一切还是回到了原来的轨迹。”

天空飘出雨丝,似是在悼念着悲哀的离别。

谢翊朝她瘦削的脊背走去,拿手横在她额前挡雨:“下雨了,我送你回去。”

闻月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时值傍晚。

闻月高烧不退,病得愈发重。

谢翊烧了热水,敷在她额上。

得益于此,闻月的神智总算恢复了些,能睁开眼了。她尝试下床,可无奈如此高烧之下,整个人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离了,压根没有动弹的力气。

正当她为难之际,谢翊捧着药碗,出现在了她跟前。之后,在她的床边坐下:“刚进药房,我寻了几张你先前给病人治烧的房子,捡了药材熬成汤药,又往里头放了红糖,应当是不苦的,你趁热喝了吧。”

他口气温柔,眼梢都带着些些丝丝的心疼。

如此神情,闻月恍惚觉得,他像极了前世那个谢翊。

她一下惊醒过来:“殿下且放着吧,我自己来。”

然而,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并不争气。闻月用力撑了几次,也最终没能仰起身。

谢翊微蹙了眉,正要凑过去。

闻月却紧张地抓住了被角,浑身竖起防备,缩进床沿角落里。

小川的死对她而言打击实在太大了,诓论谢翊站在她面前,便是听见谢翊的名字,她都恨不得逃之夭夭,更何况如今谢翊还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横出手,“你别靠近我。”

“怎么了?”

谢翊伸出手,下意识地想走到她面前。

可她却浑身颤抖着,眼泪留个不停。

谢翊慌了,站在原地一直没动。

须臾之后,像是情绪爆发似的,闻月忽然痛哭失声,朝他道:“谢翊,就当我求你,你出去好吗?”

谢翊轻声安慰她:“你在高烧,需要人照顾。”

她发了疯似的朝他吼:“你替我去叫王道勤,让王道勤过来!”

他定在那儿,紧抿着唇,许久后,回了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