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秋狂抹了抹臂间的鲜血,抬眼瞥了下远处的沈辰,他那张白脸停滞在夜幕之后,眼睛也半闭了起来。 沈辰的状态明显就是失血过多,再耽误下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必须要尽快解决了眼前这个副指挥使。 侯不空眸色凛冽,似不化的寒冰,他将手中长刀舞起一个长弧,银亮的刀锋闪烁,一道又一道的极光在暗无天光的密林里穿梭而过,晃得人眼生疼。 紧接着几道红影附和随上,两色刀光交叠,胶着的难舍难分。 战秋狂的赤刃似霹雳电闪,刀口钝钝的切开厚重的夜,红光之上柔柔的一片,缱绻月光仿若一件薄衣披拂其上,使得嗜血赤刃略带了些柔和的冷光。 可杀气却丝毫不减。 那道伤口殷殷冒着血,战秋狂视若无睹。长刀划起,劈头砍下,势如雷霆怒吼,刀锋划过的边缘竟携着一股猛烈的骤风席卷向侯不空。 侯不空被这股强势的杀意惊骇得怔了怔,反手抬刀挡了一下,身子却被席卷而来的剧烈声势震退了好几步,战秋狂就借着这个空当抓起沈月将她稳稳的推了出去。 他大吼了一声:“辰老弟,看好你妹妹!” 白马的缰绳被松开了,马撒起蹄子就跑,正跑到一棵树前,战秋狂脚下踹起锦衣卫的一把大刀击了过去,凌厉的刀刃穿过缰绳钉在树上。 白马好似吓傻了一般,竟然呆立不动了。 侯不空一直在发怔,此刻才好似蓦然回过神一般喃喃道:“这招式……是鲲鹏刀法?” 这四个字仿若拍在战秋狂的死穴上,他狠狠的剜了一眼侯不空,厉声道:“爷我就是不用鲲鹏刀法,也够足足砍你百余个窟窿。” 沈月疑惑的问向半昏迷中的沈辰:“鲲鹏刀?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沈辰强打起精神,低声道:“鲲鹏刀法是百里家的家传绝学,以狠绝生猛为特点名扫天下,当今武林中能与之抗衡的刀法恐怕……” 他想说无出其右者,可是…… 想到了什么,后半句话就被憋了回去。 “百里家……”沈月眼眸中生起一股奇异的色彩来。 沈辰道:“千万不要在秋狂面前提这两个字。这也是他没有姓氏的原因。” 夜风暖意融融,吹得人心神荡漾。 唐酒儿坐在马车外驾着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突然间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将马车缓缓停下,钻进了车内。 马车里有个一身男装打扮的少女。她垂散着一头秀发,身子僵硬的侧歪在一旁。 唐酒儿从马车内拿起一只水囊,轻笑了一声:“喝了吧?喝点水?” 少女垂了垂眼。 唐酒儿又笑道:“我忘记了,小谢姑娘被我点了穴道。” 她起手两下解了小谢姑娘的穴道,将水囊塞了过去。 小谢姑娘谢眸顺从的接了水囊,喝了两口水,继而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谢眸身上的穴道已解,她是可以自己解开哑穴的,只是在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小妖女面前,她还是不太敢擅自行动。 唐酒儿知道她是有话跟自己说,掀起车帘子往外看了看:“这个时辰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赶路的人了,量你也翻不出花样来。”便抬手解开了谢眸的哑穴。 谢眸掐了掐自己的嗓子,哑声道:“唐姑娘……” 唐酒儿蹙眉道:“我不姓唐,虽然金陵确实有家姓唐的大户是开镖局的,那人也叫唐之山,不过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会有个女儿叫唐酒儿。你可以直接唤我酒儿。” “酒儿姑娘。”谢眸舔了舔唇角“我真的很好奇。” 酒儿道:“好奇我受何人之托吗?” “不。我好奇的是……”谢眸凌厉的眸子直盯着酒儿的眼睛“你到底喜不喜欢陆海生?” 酒儿脸色微变,脸上的神色蓦的变得叵测起来。 谢眸忽视掉她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依旧缓缓的说道:“海生今年十七,正是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一个和谐安稳的初恋对象对他来讲是很重要的……” 酒儿愤然打断她:“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不希望你骗他。但是照目前这个情形看,你确实骗了他,你从他来扬州城的路上就在跟踪他,妄图从他那里打听到我的底细。我了解海生,他肯定又口无遮拦的,在外到处宣扬自己是谁的徒弟谁的师弟,这才叫别有用心的你盯上了。” 酒儿笑了笑,抚了抚自己耳侧的碎发,道:“那又怎样?我是骗了他,难不成还要我对他负责吗?” 谢眸颔首:“那请你不要告诉他真相。” “笑话,我想怎样讲与你何干?” 谢眸叹了口气道:“他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心中有无数的英雄梦想儿女情长,虽然他表面上嫌弃你,但内心是渴望被你敬仰爱慕的,如今你硬生生的告诉他,你狂热的跟踪爱慕都是假的,是别有目的的,他的心性会遭受挫败,留下阴影的。” 酒儿冷冷的问道:“你喜欢他?” 谢眸呆了呆。 “陆生生确实是个单纯的人,我一直都知道。”酒儿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些遗憾“这也是我为什么以他作为切入点的原因。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没办法。家师之命难违,雇主之托难辞。小谢姑娘,你隐忍三年,身为一个姑娘家却要时刻扮成男人出现在别人眼前,我能明白你有多苦,只是我也说过,雇主的目的不是要伤你,他做的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 酒儿突然说起推心置腹的话,这令谢眸始料未及。 想一想,大概是因为她提起陆海生的缘故。那么这样看,这位酒儿姑娘对陆海生也不全是利用,至少还有那么点子情义在里面。 江湖中怎么会有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为了谢眸?这位神秘的雇主是谁?他又是打的什么目的? 但谢眸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所以没有再出声。 酒儿还很年轻,虽然她出生在血雨腥风中,但见的人还是太少,她就从没遇到过像谢眸这样知情识趣的人。 很多人在威胁与磨难面前会变得口不择言,言辞锋利,有甚者啼哭哀求破口大骂,倒地撒泼。 谢眸却不会。 她倒有些欣赏这位小谢姑娘了。 所以临再封上谢眸的穴道之前,酒儿丢了一句话给她:“你很快就会知道雇主是谁了。” 谢眸不知道自己要被酒儿带到何处去。 长久被点穴不能动弹,她周身酸涩,肉皮连着筋都是疼的,好似被人拆了一般难受。 转天天亮,酒儿驾马到了一处小镇。她将马车停在一处小馆子前,下去买干粮去了。 谢眸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却在这时听到外面有人提起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没有?屠昀司要上苍然堂取堂主的性命。” “嘘,你小声点儿,这几日苍然堂的人就在咱们镇子上巡视呢,给他们听到不好。” “巡视?是要找屠昀司吗?” “应该是吧。这离辛堂主的寿宴也没两天了,也不知……唉。”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眸倏然瞪大双眼。 屠昀司要来?他不是在金陵?那谢尔说不准也在附近。 既然消息能在平民小镇中传开,也能传到谢尔的耳朵里去。 谢眸的大脑又在飞速的旋转着,酒儿说的雇主难不成也要去参加寿宴?酒儿的师父又是谁? 她只见过酒儿与陆海生粗浅的交过手,按理说陆海生虽习武年份不长,但功夫也算可以,可当时酒儿神情中带着无比的轻松,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从那副表情上看来,只觉得她的武功水准也不会太低。 她心中突然萌发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酒儿说雇主抓她不是恶意的,可这会不会是那雇主蒙骗酒儿与她师父一时兴起的说辞? 身边没有靠山,她又不会武功,前途叵测。 沈辰的眼皮越来越沉,沈月惊恐的察觉了他的不适,她的额角竟渗出层薄汗。 她身在闺阁,身体又不是很好,便有种久病成医的能力。此刻她将手搭在了沈辰手腕间,他的脉搏轻微而悬浮。 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战秋狂手里的刀刃剧烈骤变,他不再用鲲鹏刀法,用的是一股奇特诡谲的刀法,侯不空从未见过。 然而就是这种叫不出名认不出宗的诡异刀法,让侯不空再无还手之力。 那柄赤刃就好似有生命般,缠绕在侯不空周身,甩甩不掉,躲躲不开,又处处点向他致命的地方,他感到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住根本施展不开,偏偏还要提起精神分外小心,二十几招过后,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终于在他避开一处猛击后,被战秋狂巨速提起的下一刀刺中了下腹部。 血从他的小腹中涌出,他伸手微捂,提刀挡刀,却被战秋狂横脚一扫撂倒在地。 战秋狂灰色的眼眸中看不出温度,他幽幽的说道:“我好像说过要乱刀砍死你的……” 侯不空眼眶睁裂,骇然的望着他头顶那柄还滴着血的红色长刀。他体力不支,力才略提起半分,眼前红刃快的叫人看不清速度。 一刀划下,血溅三尺。 “可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战秋狂连刀尖上的血都不去抹,只迅速插进了刀鞘,轻功几尺掠到了沈辰身前。 侯不空的眼睛没有闭上。额头正中至下巴有一道长长的红痕。 战秋狂将沈辰扶到马上,他虚弱的身子一瞬间就栽倒在了马背上。 沈月眼眶含着热泪,道:“多谢秋狂大哥相助……” 战秋狂挥了挥手示意她住嘴,抬头拍了拍沈辰的脸。 沈辰扯了一个疲惫的笑容来。战秋狂神色有些愧疚之意:“辰老弟,你不会怪我吧?” 沈辰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很淡然,令人安心:“怎么会呢……” 沈辰的身体状况容不得耽误,战秋狂便使出了鲲鹏刀,鲲鹏刀法果断决然,声势勇猛,是结束战斗最快最有利的招数。 然而却被侯不空认了出来,偏偏好死不死的他还说出了口。 沈辰与战秋狂多年挚友,他怎会不知他这个好朋友是多么不想与百里家扯上半分关系? 被侯不空识破后,他变换了刀法。 此刀法虽别有深意,却不及鲲鹏刀迅猛,在时间上就有些耽误了。 沈辰明白,战秋狂始终都解不开心中的那个结。 这桩往事就好像横亘在他与百里城中间的千山万水,永远都不能被填平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