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历四十六年,二月。 赋神楼前首魁芙蓉心力衰竭而死,何雨晴接替其位,成为新代首魁,管理赋神楼。白柰子等人经过多年的侦查调查,对落蝉以颇为了解,但也因此暴露了段梨雨、何雨晴与裳容姐妹之身份。为扳回一城,何朔望主动请缨,潜入落蝉。白柰子等人几番劝阻无效,只得同意。 这日,武初容正帮何朔望收拾行李,段梨雨则正在将一颗黑色药丸缝进何朔望单衣的左袖领。她一边缝,一边流泪,说:“他姐姐那么多优点,他学啥不好仅学了她的倔脾气。” 武初容忙过去安慰道:“妹妹知道姐姐伤心,一时难好。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这缝补衣裳就由我做吧。”她拿过衣裳,发现了这异样,“这是?” “这是由毒箭树的汁液制成的见血封喉,服下后,不出一盏茶内,人就会心脉静止而死。据说以前潜入落蝉的先哥先姐们都会将此缝进贴身衣物里,一旦身份败露,就立马服用赴死。”段梨雨拿手帕擦拭眼泪,“是朔儿要求的。” 武初容听此也不禁落下了泪,她转头朝窗外望去,见何朔望正独自站在神荷湖旁。他的背影好似在欣赏荷花,又好似在哭泣。 翌日。 白柰子、半缘君、段梨雨和武初容前来送别何朔望。 何朔望对白柰子行顿首礼,谢其供养之恩。 白柰子从武初容手中接过一信封,递给何朔望,说:“这是你的身份文件,从今往后,你便是乔朔望。”乔朔望接过信封,又行了一次礼,“朔儿,你此番前去,九死一生。若稍有差池,即便你不从,我们也是要带你回来的。” 乔朔望哭说:“义母之恩如此深重,朔望该以何报?” 白柰子又说:“你活着便可。” 泪流不止的乔朔望对半缘君、段梨雨行空手礼,谢教导之恩;又对武初容说:“容妹妹,要多保重。” 尽管武初容已哭红了眼,也只能回了句:“你也是。” 哭声不止的段梨雨揽过乔朔望,紧紧抱着他,又嘱咐了许多。最后还是得送乔朔望上马离去。她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悄然地说:“此时,晴儿肯定伤透了心。” 昭历四十六年,三月初一,卯时。 乔朔望来到宣武门外的将军教场,参加京营招试之初试。他凭借出色扎实的基本功,接连拔得头筹,引得八方喝彩。这正是他想要的,因为只是三试头名的才人方能引来落蝉注意。可惜他的如意算盘却在剑术时打碎了。 剑术考场的主考官正是时任神机营参将的任长风,他在观摩了乔朔望的剑术后,评道:“底子倒也不错,只是出剑稍显薄弱,运剑更是生疏。可见剑术欠佳。这全场头名怕是拿不下了。”他对暗按怒火的乔朔望微微一笑。 乔朔望也只能接受,黯然离场。他一出考场,便有许多参试人员围了上来。 一个汉子奉承道:“乔大哥别生气,那个参将是出了名的傲慢刁钻。况且,您差不多是全场头名,今届状元肯定是您了!” 谁知那汉子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却说:“不是呀,我听他们说,那个任参将当年可是真真切切的全场头名,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武状元没跑了。谁知半路杀出个什么人,竟在比武招式时赢了他。” 那汉子斥道:“怎么说话呢你!” 乔朔望却十分好奇,问何事。 那男孩说:“好像就是那个五军营的尹参将,据说他初试、笔试都没来,只因上头有人,直接进了比武赛。当年两人终极对决,可是难分难解呀。最后,肯定是收买了考官的尹参将赢得状元。” 乔朔望问:“那任参将岂不是气得直跺脚?” 小男孩笑说:“当然没有。任参将出身偏关高家,乃是名门之后,修养极好,怎么会当众献丑呢?还有那。。。” 那个汉子赶紧捂住小孩的嘴,趁机说:“是啊是啊,这参试之人大都收买考官,以求个好名次。乔大哥若因此落了榜,岂不是浪费这一身的好功夫和多年苦练的心血。小的我刚好认识些人,只要您给些银子啊,万事皆备呀!” 乔朔望点点头,便丢给那人一百两,说:“这袋银子应该多出了不少,我不仅要你疏通疏通,还要这个你身边的男孩。” 汉子嬉笑着说:“可以,当然可以。”然后便示意小男孩过去乔朔望身边,“爷武功好,出手又阔绰,将来定能出人头地。” “那便谢谢你了,西城区卧龙坊三良铺东阳巷的刘大龙。”乔朔望笑着走了。那汉子听这笑声,不由得直冒冷汗。 那个跟着乔朔望的小男孩回了回头,朝汉子做了鬼脸,随后就问:“老爷,你既收了我,得给我取名了。” 乔朔望说:“你不有名吗?黄秋宝,就叫秋宝得了,省的再取些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秋宝听了,眼珠子转了转,念道:“好奇怪的人。” “你快去,把一所房子盘下来,用作我的住宅。”乔朔望递给秋宝一张纸。秋宝一看纸上内容,就问:“这房子方位不佳,老爷确定要?” 乔朔望不耐烦地说:“确定是它,别的都不行。” 尽管初试受阻,但乔朔望仍顺利获得了笔试头名,并在比武招试中击败了所有人,成了武状元。那年三月初三的将军教场是属于乔朔望的,他振臂高呼,欢呼着、奔跑着,让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 笑容欢欣的乔朔望看向了观景台,眼神里尽是得意。而观景台上的尹追月正好看在眼里。他收起了望远镜,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其身旁的嘉树问:“这人好生厉害,竟把我们事先安排的林黑给比下去了。” 尹追月靠下椅背,说:“林黑这个废物都扛不住那人三枪,枉费心机,提他作甚。如今胜负已分,你还不快把新晋武状元请来?” 嘉树应下,后便去请乔朔望。 一盏茶后,乔朔望来至尹追月厢房。尹追月慵懒地靠着椅背,正撩着左侧桌上的笼中雀。 乔朔望向尹追月行揖手礼,说:“参见尹参将。” 尹追月继续逗鸟,说:“乔公子身为新贵武状元,想必招揽奉承之人多如牛毛。要乔状元亲自应邀,着实令我惶恐不已。” 乔朔望一直拘着礼,说:“尹参将乃是巨目英雄,慧眼过人。仅仅是尹参将的相请,便足以令在下受宠若惊。” 尹追月放下手中逗鸟棒,细细打量了乔朔望一番,说:“不必拘礼了。”乔朔望先是谢过尹追月,后才收了礼,但头一直低着,“你师承崆峒山一空法师,一空法师精通法道,难怪你年纪轻轻便武功过人。只是一空法师清高至极,只收豪贵子弟;你虽生在地主之家,不愁吃喝,但出生低俗。” 乔朔望忙回:“先母曾是仙师之师妹,因动了凡心,便休了学、下了山,嫁与先父。” 尹追月笑道:“看来一空法师风流之名,名不虚传呐。我与一空法师仅有一面之缘,但那日我俩在崆峒之巅,共饮庐山云雾茶,谈笑风生,甚是美妙。” 乔朔望又说:“庐山云雾茶虽好,但却是佛僧慧远所制。仙师向来厌佛法,故不会饮此茶。只是陈年往事难忆起,难怪尹参将记错了。” 尹追月笑说:“还是年轻人记性好。来,不必站着了,过来坐。”便让嘉树置小圆凳,让乔朔望坐于面前,“我老了,记性差了,很多事都做不了。就好比这件事,就只有乔公子能胜任。” 乔朔望忙说:“尹总督只管说便是,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尹追月饮了口茶,说:“很简单,只需说句话便可。” 三月初五,卯时。 任长风已梳洗穿戴,带上既明、扬灵正要上马车,前去昭皇城西苑内教场,参加京营入营仪式,却被匆匆赶来的璆鸣唤住。 既明问何事。 璆鸣却绕过既明,将手里的一纸签文递给轿子里任长风,说:“二少爷,虽然六年前我们在无一寺求的签文不好,但我没有放弃,一直都有去求。昨儿我又去求了,这才可总算求到了!你看,是‘寻人至’的签文。” 任长风接过签文纸,笑着对璆鸣说:“璆鸣有心了。”说完便放下车帘子。 既明对璆鸣说:“好了,我们要走了,不然就耽误时辰了。”说完便策马驾车而去。可璆鸣仍痴笑着,站立在原地,嘴里念道:“三少爷很快就会回来了,一定是这样的。” 轿子里的任长风阅着签文: 梧桐叶落秋将暮,行客归程去似云。 谢得天公高著力,顺风船载宝珍归。 他盯着签文沉思了许久,不禁忆起了往事。 “二哥哥,二哥哥,带我去放风筝好不好?”六岁的高晃朗一只手摇着任长风的衣袖,另一只手拿着家燕纸鸢,嗲声嗲气地说。 任长风拒绝道:“不行,你还没读完书呢。若是被义母知道,仔细挨打。” 高晃朗笑道:“那些书我都记熟了,而且我有二哥哥护着,才不怕挨打呢。娘从来就没打过二哥哥。” 时感风寒的任长风一边咳嗽着,一边犹豫。此时高神珠却跑了进来。高神珠拉起高晃朗的手,说:“哥哥我逃了学,带你去放风筝,吃油糕,好不好?”高晃朗立马欢呼雀跃,高神珠捏了捏他的鼻子,“瞧你那个样。等你从苏州回来,我天天陪你放风筝,吃油糕。” 高神珠带着高晃朗便要走,临走前对任长风说:“长风你病还没好,就别去外面受风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任长风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一边笑着,一边离开自己。 翌日一早。 任长风病情加重,整晚咳嗽不断,头昏昏沉沉,整身十分难受。他艰难爬起床,走向木桌,想喝口水,然后就去送高晃朗。谁知茶壶里早已没了水,奈何他口干舌燥唤不得。他就走出房门,却发现高家上下所有仆人都在为楚氏和高晃朗的出行而忙活得四脚朝天。那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任长风跑到了先母坟前,他跪着,哭着,说着:“娘,活着好痛,好苦呀。你为什么要我活着呢?活着为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不知他呆了多久,只是坐在那里,哭了停,停了哭,循环不断。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长风。”高神珠跑了过来,“你在拜你娘,我来你。” “不用了。”高神珠听任长风此言,立马停下,“我已经拜完了。”任长风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神珠展开笑容,向任长风伸出手,说:“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任长风却啥也不说,只是看着高神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