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石火间,顾焕兴脑门给噼里啪啦炸了。 心在砰砰跳。 顾焕兴这才瞧清楚魏喜的长相,晒粉的面颊,凤眼水波潋滟,一挑眉,寻衅又美艳,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妖艳。 他甩甩脑袋,把那股鸡皮疙瘩收起来。 “同志,你瞪我干嘛?”他故意问。 魏喜垂下眼,冷声道:“让开,挡我拿秧苗了。” 顾焕兴没察觉到他脚后跟立着竹篮子,正想让开魏喜,这一脚晃过去,秧苗就被他那四只大箱子撞到田坎里。散落的秧苗,还被顾焕兴踩了一脚。 这可糟糕。 军子和顾焕兴拉开距离,他还想跟美妞同志建立深厚的友谊。 大夏天里,顾焕兴忽然嗅到一股寒气。是从眼前的女同志身上散发出来。 乍一看,同志面若冰霜。 顾焕兴哑着嗓子,在想要不要跟这位女同志道声对不起。 很快,顾焕兴明白不用了。 魏喜光着脚丫,从田坎里踏了出来,湿润润的手拨开顾焕兴的手臂,躬身去捡秧苗和竹篮。 身负重物的顾焕兴没稳住身形,在这只能挪下两只脚的田坎上,往后一仰,幸好军子手快扶了他一把。 要不然得摔个倒栽葱在地上。 啧,美妞还真是够飒。 顾焕兴甩甩臂膀,正要跟魏喜讲理,见那抿着的红唇,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还有那双□□的脚踝。 他吞吞口水。 算了吧,做男人不跟妞儿讲理。妞儿都是不讲理,得宠着来。 那边的何国强一唤,顾焕兴提着箱子和军子慢摇慢摇,跟大少爷似的走了过去。 魏喜抬着帽檐,上下瞥男人背影几眼。 那人手腕有块表。 是头肥羊。 ** 一行人从小田坎走上黄土大路,情绪都不佳。 就在刚才一走软了脚的学生娃向何国强问,他们的宿舍到底在哪儿,长什么样,几人一间房。 何国强望望副队长,副队长望望何国强,何国强抬头看天。 副队长一跺脚,只好尴尬地跟这群城里娃解释,宿舍不远了,只不过是猪棚改造的大通铺。 听话只听半截的军子,惊愕在原地,“什么?!住猪棚啊?” 发呆的顾焕兴立马被小个子摇着肩膀,“哥,咋办啊,咱要和猪睡觉啦!” 只睡过席梦思的顾焕兴傻眼。 这群知青小的才十五岁,最大将近二十一,一听猪棚这两个字,就慌了神。就连文工团那柔柔弱弱的妹子也面露不愿。 “吵什么吵,懂不懂纪律!就算要住猪棚,主席说过的艰苦奋斗给忘了。”副队长吼道,他是比何国强还凶的庄稼汉。 排排站的知青扁着嘴巴,乖乖站好,就只有顾焕兴没个正形。 “话都没听完,捞起半截就开炮,听我说完。” 副队长解释一番。猪棚是之前喂过猪的棚子,改良成能睡十几人的大通铺。他们二大队没建知青宿舍,新老知青全混在一团睡大棚。人都住过大半年,还有啥猪味道,干净得很。 众人松口气,又背着行李高高兴兴上路了。 晚上开知青欢迎会,大队长特意弄了点好东西打发知青们。每年他们招待新来的知青,均是每家每户凑点粮票,肉票,贡献点米面蔬菜,搞得比村里过年还丰盛。 猪肉炖粉条,土豆烧牛肉,烧了十几条田里捉的黄鳝和“鬼脸”,还带了几瓶酒,比起其他村的知青欢迎会,算是顶顶好的。 趁着这股欢庆劲儿,何建国赶紧说了丰盛的理由。他们这村子是不给知青包伙食,知青领了米面粮票,得去找老乡搭灶。 搭伙吃饭可不是件容易事,知青们都忙着脸犯难。 不过顾焕兴不管。 他在期待老乡们口中说的炸“鬼脸”,等上了桌才知道是螃蟹,他对这些食物是没太多兴趣。有个国营饭店做厨子的妈,自己还会秀上两手,吃着农民老乡大锅烧出的饭菜。 别提味道有多淡出鸟。 他兴致缺缺,没尝几口菜,下肚的全是村民酿的山楂果酒,顾焕兴喝得别提有多欢喜,一杯接着一杯。 军子烂着一张脸,阻止道:“哥,咱还是别喝了吧。” “我不。”顾焕兴不耐烦皱眉,“甜的,度数又不高。” 说完,又饮下一杯。军子一抹脸,心叫今晚要糟糕。 给顾焕兴灌酒的副队长醺着脸,一笑,竖起大拇指夸,“老乡的酒是烹香,小娃娃不懂,后劲足。” 顾焕兴点头,“比我哥从黑龙江带回来的北大荒还香。”北大荒一饮下,舌头得辣麻了,胃里愣是烧得慌。 这山楂果酒一饮下,嘴巴里全是酸甜味,好喝得很。 军子冷漠着脸,等着给顾焕兴收尸。 没灌两杯,顾焕兴醉了。 他的脸烧得通红,之前还略带邪气反叛的脸,微微勾唇,噙着笑,带着股挑衅的坏。可现在,一张脸乖乖顺顺,睁着桃花大眼,愣着眼珠子,手抚着膝盖,背挺得笔直坐好。 宛如一只温顺被驯服的幼犬。你摊开手心叫握手,他肯定会伸爪子的那种。 亏他模样太俊朗,不然肯定引人发笑。 军子叹口气。顾家人是大院里出了名的三杯倒,喝了酒,全得变样。 军子之前不信,直到看见威风凛凛的顾大局长在院子内啃自行车轮胎,谁拉跟谁急,还啃得香喷喷的,嚷嚷说,“我婆娘做的饼忒有嚼劲儿,咬都咬不动。” 顾大局长还匀出块地方,让军子爸一块尝尝他老婆做的甜面饼子。 此后,一个胡同的人都知道,灌顾家人酒的都是傻帽。 顾焕兴忽然笑嘻嘻凑过来。 军子疑惑,顾焕兴问:“军子,哥对你好不好?” “还成。”军子怕得很。 “你老实回答哥的问题。”顾焕兴皱着眉,严肃起来跟他那入伍做连长的哥哥有得一拼。 军子警惕,“您说嘞。” 刹那,顾焕兴背着手,扭扭身子蹭了过来,笑出八颗白牙,“你就说哥是不是院里第一俊俏?” 军子冷漠脸,差点没忍住一扇耳光。 ** 顾焕兴喝醉了,军子认为知青欢迎会不宜久留。他跟几位同学打了声招呼,又跟何建国道别,扶着顾焕兴先回宿舍。 不,是猪大棚。 收拾屋子的时候,他俩已嗅到一股猪味儿。顾焕兴嫌弃是地方没打扫干净,准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结果上一届的大哥告诉他们,是宿舍旁就是畜牧场,养着几头哼哧哼哧的猪。 夜间,二大队的稻田里还有农户趁着月光,打着煤油灯在插秧子。 某些老乡手脚泡了一天,泛起白皱皮,冷水浸骨,风湿症犯了,疼得慌。他们也要为那几个工分强忍做下来。 毕竟这两天努力一下,也能赚个十二三工分,日值能达到一块钱。这生产队的日值是多少,就意味着农民一天收入有多少。 魏喜还在田里忙活,下午周有志上魏家闹腾,耽搁的时间只能晚上来补。某些家里带娃的老乡比她们三姐妹还拼搏,插秧插到凌晨两点钟。 反正煤油灯钱是队上一起出。 魏喜刚插完最后一块田,直起酸酸涨涨的腰。 刚一回头,田坎上蹲着的黑影吓她一跳。 魏喜的吓一跳和常人不同,只让魏喜瞳孔微缩,忡愣一下。 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人在她身边,也不知道蹲了多久。 黑影正冲她傻兮兮地笑。 魏喜提着煤油灯照亮,烛火透过玻璃罩,闪烁在那人脸上。眉目嶙峋,没有下午所见的桀骜,他托着面庞,眨眨眼,咧着八颗牙齿,直勾勾盯着魏喜。 神奇地,魏喜放佛看见一只幼犬大尾巴在摇。 见魏喜回眸,他的桃花眼像绽放似的含笑,他垂下头去,竟能看出几分羞赧的柔情绵绵。 “你真好看。比我长得都俊欸。” 魏喜:“……”醉鬼,还是下午那戴表的知识青年。 空气飘来馥郁的果酒甜香,熏得人要醉倒在稻花田般。 魏喜没理会他,趿上草鞋,脚踩田坎,她要去另一块田招呼魏欣大姐。 没走几步,后面就有一清俊的少年声音在唤:“我的哥,可找到你嘞。就撒泡尿的时间,你都能给我整没影,贼讨厌。” “田有甚么好看,那里有甚么?” “你别笑,你笑我瘆得慌。” “快起来啊,扶你都不起来。” 顾焕兴忽然说:“脚麻。” “……” ** 魏喜来到她姐的田,拎着空篮子的大婶说:“喜姐啊,你姐走了,你本家嫂子生娃,接生婆让你姐去给她帮忙。” 魏喜颔首表示知道。 本家是村里同姓魏的农户人家,没有血缘关系,但可以胡乱认个亲戚叫本家。 她提着空篮子,伸了个懒腰往坡上走,腰酸背疼,这魏喜的体能还是不行。 她家偏僻,这一路无人家,也无加班加点的稻田,全是种的一片老竹林,黑黢黢的,叫人胆寒。 普通女孩哪敢走这条路,可魏喜走得面无表情。 在缅甸跟着吴丹拓,寨子里没几个女人,敢跟一群豺狼虎豹的男人生活。魏喜是唯一一个。运东西的时候,她跨过蒙泰军驻地,东西要被扣押,爆发激战,枪林弹雨里魏喜闯了出来。 那不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身后有脚步声,魏喜虚眯着眼睛,慢慢放缓踩着枝叶的声音。 一屏息,魏喜闪身,那人扑了空。 “喜姐儿,躲什么?可把我想死了你。” 这声音魏喜再厌恶不过,还是那泼皮周有志。 吃了雄心豹子胆,这个年代还敢犯流氓罪。严打期间,就是偷个公有制度下的菜田,都能判个死缓无期。 流氓罪直接是挂牌子,挨□□,拉在公园大坝里,要给全县人民观看的“敲沙罐”。 “你还真是不怕死。”魏喜冷冷说。 那人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魏喜能这么冷静。转而又嬉皮笑脸地扑过去。 魏喜迎面,小擒拿一抓,扣住周有志手腕,右脚勾住周有志脚踝,正想给他来个接腿勾腿摔,没想到力量不够,摔不下来。 两人算是近身纠缠。 周有志愣住,猥琐动动鼻子:“凑这么近啊,喜姐,你这女的,是真他妈的香啊。” 魏喜一个肘拐,直戳他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