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杜若临湖而立,飘飘然似仙子。 正是午后,艳阳高照,湖边林间的小道上人来人往。蔚念安冷眼瞧着,慢慢靠近她身后,问道:“杜姑娘,夺人心头爱的滋味儿你知道吗?” 杜若见她阴阳怪气,呛声道:“蔚姑娘有这疑神疑鬼的功夫,不若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想得到的东西,抓的越紧,走得越快。”她眼见蔚老爷蔚夫人和善,蔚念安却只是为了一个男人成天愁眉不展,有些不忿。 这正刺中了蔚念安心头的难堪,秦蔚两家联姻,根本无所谓真情。倘若自己不是蔚家的女儿……她心剧烈跳动起来,恐怕秦晗对自己连客气都难做到。再不抓紧一点,被人拿走了都不知道,她断定杜若就是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我得不到的你弃之如履,很得意是吗?”蔚念安恨声道。 杜若来湖边只是图一个安静,她第一次见到蔚念安这样大的女孩子和家人和睦相处的场景,很是羡慕,内心也有一丝渴望亲情,然而蔚老爷蔚夫人待她再好,她也只是外人,心头颇为浮躁,来湖边静静。却见蔚念安像麻雀一样一直再她耳边叽叽喳喳,半点听不进去言语相劝,不再理她,转身来到桥边。 蔚念安见她不理自己,火气更盛,抬手推向杜若,眼前,湖内深不见底,岸边一众家丁正巡逻经过,夏日衣衫正薄,即使会水,侥幸挣得一条命,衣衫尽湿也是颜面无存,好歹毒的心思! 杜若早在她阴阳怪气说话时就有防备,等蔚念安抬手,她怒了,这个姑娘骄纵太过,必要使她得到教训。干脆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她身形灵活,往右边一闪。 蔚念安听说秦晗是将军之子,一心想要讨好他,曾哀求蔚敏行请过武学师父,学过三脚猫功夫,会一些花架子。此刻,她身体前倾,使出全力贯入手掌,往前一推,却落了一个空,顿时失去平衡往湖内跌去。她惊慌失措,凭本能挥出右手往空中一抓,正抓中了杜若的衣袖,“刺啦”一声,衣袖拉出了好长一条口子。 蔚念安得以喘息,手死死抓住了桥边缘凸起的浮雕,只双脚浸入水中,脸色煞白。生怕杜若落井下石。 早在二人有肢体接触之时就有机灵家丁去禀告蔚老爷,这一会儿功夫会武的丫鬟已经先到将蔚念安救起,蔚敏行匆匆赶到。杜若躲闪不及,将破了袖子的一侧贴着柱子遮掩。 一众丫鬟婆子团团将蔚念安围住,搭帷幕的,递毛巾的,梳头发的忙得不可开,嘴里还恶人先告状:“爹爹,这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将我推入水中,好歹毒的心思,你快抓住她。” 杜若只冷眼看着,她盯着蔚敏行,眼露出失望之色:“我原先在城内茶馆听到众人谈论蔚老爷,有人用言语诋毁,就有陌生人敢于站出来为您正名,可见蔚老爷人品,我心内佩服,这才和师兄前来应榜。人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病妻?待见到您和夫人相处场景,更是景仰。却没想到您女儿这样……这样……” 杜若对着长辈,尤其是蔚敏行,总不好评论他家人得是非。她也不知道哪儿来得这么大怨气,只好别过身子,冷言道:“特向蔚老爷辞行,多谢款待!你不必担心蔚夫人病势,我师兄妹二人虽然年少,也知道一诺千金。同样,也不是送上门被人欺负的,我对你无所求,自然无所畏。待师兄回来我自然会命人传信来。” 蔚敏行一双利眼如何看不透事实?他见女儿叫嚷告状的声音很大,眼神却飘忽不敢看他,再看杜姑娘眼神坦荡,隐有蔚老太爷年轻时的风采。最根本的是心腹已调查清楚目击人士看到事情经过。他心内对女儿感到失望,纵然不是亲生,然而刚好填补了女儿不在的遗憾,这些年也没有薄待了她,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往前对自己和妻子还算孝顺,但自从有了秦晗,就像魔怔了一般。真正遇到事情,只会使小巧,看着厉害,对外却百无一用,失了气度。 他也不辩解,只呵斥蔚念安道:“去祠堂等我。”蔚念安发起抖来,以前顽皮的时候也纵马撞过人,那次爹爹也是这样变了脸色,不多说一句话,却叫她在祠堂里跪了三天,直到蔚夫人发疯,找起女儿来才叫她脱身,以至于她听到祠堂二字就瑟瑟发抖。待要张口撒娇,却见蔚敏行一个眼风扫过来,顿时手脚冰凉,失去力气,只由得丫鬟扶她离开。 杜若倒是一愣,没想到蔚敏行如此干脆,转念一想,又干我何事?她抱拳行礼,正待离去。蔚敏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杜若一惊立刻出掌,却见蔚敏行并不抵抗,只全身颤抖,双眼正死死盯着她的破了衣袖的手臂——那里正有一个模糊的疤痕。 杜若并未下狠手,只将蔚敏行推开,却见一米八的汉子像软绵花,被她轻巧推开往后倒退几步,几欲跌倒,他几度出声又颤不成声:“杜……姑娘,你手上印记从何而来?” 这是有人第二次提到这个印记的事情,她年幼时稍微懂事,问过师父一次手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师父还没说话,师兄倒在表功:“爹爹说你是月亮上掉下来的,才有个月牙儿在手上,月亮那么高,还好我接住了你。”杜若一本正经点头。 待她渐渐长大,她隐隐有些明白,有可能是出生的时候就有的,是她与亲缘之间唯一见证,只是那疤痕上的刀疤让她很是郁闷,不愿想是父母下狠手,只好暗自诅咒那个缺德之人。 蔚敏行稳住心神,抬手召唤杜若:“孩子,随我来。”杜若看他神色,似乎知道自己胎记的来源,好奇心勾得她像是被迷住了一般,呆呆随他走。 蔚敏行带她来到了蔚夫人的住处,往内室走去,蔚夫人刚喝完安睡茶睡下,睡容安恬。杜若情不自禁放慢了脚步,蔚敏行为她搭好了被子,又往内走去,杜若犹豫了一会儿,又赶紧跟上。穿过两三个厢房,终于到了。 一个婴儿摇篮正停在中间,上头挂着挂着一串铃铛,风过处,铃铛叮铃铃作响,仿佛婴儿的笑声,走近一看,摇篮是空的。 蔚敏行又打开衣柜,拿出小小的斗篷,斗篷末端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他颤声道:“这是我那可怜的女儿的衣服,那天抱着她,她嫌热,在我怀里挣来扭去,我亲手脱下这衣服,就再也没有给她穿过。” 杜若主动问道:“蔚小姐刚刚还在湖边发威,蔚老爷莫不是忘了。” 蔚敏行痛苦摇头,丢出一个重磅消息:“我女儿没有找回来。” 杜若问:“那您叫我来?” 蔚敏行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着你,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女儿百日宴被人掳走。” 杜若点头。“当时拙荆受刺激太大,似乎撑不住,我和岳丈只得瞒着她抱来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弃婴,这才让她有了盼头,精神好多了。然而这些年我从未停止寻找,每一次一有消息立马赶去,哪怕知道是假的,但也安慰自己,哪怕有一丝真的可能呢,只是每次都是失望。每当想到她不知道在哪儿受苦,我的心如刀剜了一般。”蔚敏行泪珠滚滚落下,双眼通红,极度自责。 杜若问道:“是不是她手臂也有一个胎记?” 蔚敏行缓缓点头。 杜若闭上双眼,一阵酸涩的感觉传来:“百日宴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蔚敏行颤声答道:“庚戍年八月十五。” 杜若心内剧烈颤抖,师父当年说过,是中秋节的时候捡回的她。 蔚敏行说道:“这些年我都有些入魔了,一看到像你这样大年纪的女孩子,但凡有可疑之处我都会查探一番,不瞒你说,你一入院子,拙荆表现异常,寻常人只道她有些疯癫,但我却是懂她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查探你的身世,只是查到药王谷线就断了,但知道你是抱养的就足够了,我本来也是想来直接问你的,现在只求你一个准话,我方能心安。” 杜若慌张无措,她喃喃自语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小时候不懂事问过师父,师父脸色不好,师兄还道是我要离开抱着我哭了几场,后来我怕提多了倒显得我不记养恩,就没提了。” 杜衡其实煞费苦心,当年送来之时她襁褓染血,又是深夜,想也知道与仇家有关,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寻仇,当然不希望她去冒险,谁知道外面是人是鬼。 蔚敏行已有□□分确认了,几乎就要拉住杜若哭出声来,却怕杜若太突然不肯接受,只哄着她:“好孩子,那襁褓还在吗?”心内却认道,不论在与不在,都要认回杜若。 杜若低下头,小声说:“在的。只是我小时候淘气,师父生怕我毁坏,藏得跟宝贝似的,不让我看。我这就传信给师兄让他带来。” 蔚敏行双眼含泪,听到师父容忍她淘气,猜测她过得还好,拍掌喊道:“好!好!好!”他目光灼灼看向杜若,恨不能杜若立刻喊他一声爹,但又怕吓着她,只搓着手,走来走去。 蔚夫人站在门口,轻声唤道:“囡囡回来啦!”杜若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