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颜回到东厂已是深夜,薛无玉独自坐在自己的院中发呆,见她来了,长长舒了口气:“你去哪了?那么多厂卫都找不到你。” 竺颜淡淡笑了笑:“我不想让他们找到,他们自是找不到的。” 薛无玉见她表情有些奇怪,心下莫名涌起一阵不安:“颜奴……” 竺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唇角微弯:“无玉,到了现在,你还唤我颜奴么?” 薛无玉怔住。 竺颜叹了口气:“恐怕整个东厂,已经无人不知我身份了吧。” 薛无玉凝眉道:“一定是太后干的,颜奴,你别在意……” “我在意的不是这个,”竺颜打断她,“你为何不唤我的真名竺颜呢?颜奴这个名字,分明是我取来骗你们的。” 薛无玉看着她,没有说话。 “还是说……”竺颜将手垂下,“你喜欢我骗你,喜欢我们之间有秘密?” 薛无玉牢牢盯着她的眼睛,然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竺颜绕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深吸了一口气道:“无玉,你保护了我,以后,就换我保护你吧。” 轻柔的呼吸令薛无玉有些僵住了,他反应过来后才笑了一声:“你要怎么保护我?” “将你留在我身边,不让你面临危险,就可以保护你了。”竺颜低声喃喃。 … 万昌十二年春,幽军在凌幽关久攻不下,燕军在城内抵挡得也及其艰难,双方每日都有将士牺牲,城墙内外一片惨烈之景。 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太后的凤驾也启程前往凌幽关。 宫中,凌月兮将耳朵轻轻贴在李琦年的腹部,屏气凝神地听着,李琦年忍不住笑起来:“这才几个月,哪里就有动静了?” 凌月兮有些窘,红着脸道:“我哪里懂这些……” 李琦年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之前本宫也不懂,本宫和你一样,都是家中独女,没有弟弟妹妹,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些。好在有了身子后,听嬷嬷说了不少,现在本宫对它,也有了一知半解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充满怜爱。 凌月兮呆呆看着她,托着腮道:“若是皇上能在宫中日日陪着娘娘就好了。” 李琦年将目光投向窗外,脸上不自觉地便有了担忧之色,凌月兮见了忙笑道:“皇上一定会大胜而归的,他临行前不是跟您说了吗?” 李琦年一愣,脸红道:“你都听见了?” 那些,明明就是他们两人的悄悄话呀。 “我猜的。”凌月兮眨了眨眼,“娘娘,皇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出发的那一天想到您,眼睛都红了……您可一定要养好身子,等皇上回来了,看到娘娘的肚子比之前大了些,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李琦年柔柔笑了,不好意思道:“哪里就那么高兴了,反正都是要大起来的。”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李琦年忽然道:“本宫以为太后去凌幽关,会将你也带去呢。” 凌月兮有些失落地摇摇头:“我从未上过战场,又是个姑娘家,去了可能还会帮倒忙呢。” 虽是这么说,她心中却越发担忧起来,安九岳、太后、沈南奚,他们都去了凌幽关,就连安陆离……他也去了。 太后临行前很是担忧,凌幽关的战事一直僵持,双方皆有死伤,再这样拖下去,兴许会有变数。燕国幅员辽阔,四周外敌环饲,驻守边境的其他军队实在不便征调,章怀瑜是内阁首辅,自然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如此胆大妄为。 本以为,章怀瑜会是第二个周廷钧,可如今他掀起的这场暴风骤雨,比当年周廷钧的所作所为还要令人惊骇。凌月兮握紧手心,闭上眼在心中祈祷着,这场仗千万要赢,太后、安九岳、安陆离、沈南奚……他们都要平安归来。 … 暗红的夜色中,又一场攻城战刚刚平息,幽军还是没能攻进城。安陆离满脸血污地从城楼上下来,站在城门内侧发愣。 “你在看什么?”沈南奚见他停下脚步,疑惑地问他。 安陆离指着城门:“你看,那里被撞坏了。” 沈南奚一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城门与城墙相接之处,出现了一个不大的窟窿。 “再这么下去……城门会承受不住的啊……”他心中越发焦虑起来,“陆离,这可如何是好?幽军今日士气又涨了起来,万一这城门被攻破……” 两人几乎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安陆离的眼中隐隐燃起火光,他转身冲沈南奚笑了笑:“没事的,或许明天就会有转机了呢?” 沈南奚一愣,想了半天才问:“是因为……太后马上就要到了吗?” 安陆离却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沈南奚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安陆离有些奇怪。 … 夜色越来越深,酣战过后的人们总是睡得格外沉,除了城墙上值守的将士们,其余人都在补眠,明日或许还有一场恶仗要打,但今夜幽军肯定是没有力气攻城的。 沈南奚被尿憋醒,出去方便完准备回去接着睡时,无意中身侧的城墙上方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了——一个黑影攀着绳钩爬上了高高的城墙,飞快地翻了出去。 细作?! 沈南奚一惊,急急跑回去找安陆离,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却发现安陆离的床铺是空的。微微愣神间,一种可怕的猜测袭上了心头。 将军府那边隐隐传来动静,沈南奚跑去一看,见整个府邸灯火通明,太后的凤驾在府门口停下,安九岳迎出来,见了太后便躬身行礼:“儿臣恭迎母后!” 太后早就有令,她来凌幽关的事不要惊动太多人,所以安九岳只率领了几名随身亲随迎接。母子俩正说着话,沈南奚忽然跑了过来,对着安九岳和太后叩拜道:“皇上,太后,臣有事禀告!” 太后一愣,见他眼中带着急色,忙问:“出了什么事?” “安……安大人不见了!”沈南奚也奇怪于自己的惊慌,却还是大胆说出了心中那个最可怕的猜测,“臣看见一个黑影从侧面城墙翻了出去,太后,您说安大人他……” 太后的脸色立刻变了,安九岳却奇怪地问:“你怎知那个黑影就是陆离?” “臣也说不上来……就是……”沈南奚使劲抓着自己的脑袋,从燕京一路行来,又在凌幽关历经了几番生死,他早已将安陆离当成了过命的兄弟,对兄弟,他是不该有疑心的,可万一安陆离是想单枪匹马地去做什么…… 光是这么一想,他便打起了寒颤。 太后沉着脸,对身后跟着的暗卫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人急忙跑开了。安九岳疑惑地看着她:“母后?” “皇帝,”太后走近他,低声道,“此次来边境,我带了不少暗卫过来,他们白天没上战场,此时体力还是很好的。” 安九岳一惊:“您想让他们做什么?!” “皇上想想,陆离这么晚偷偷出城,是要去做什么?”太后盯着他。 “……难道是——”安九岳倒吸一口凉气。 … 安陆离没有骑马。边境的黑夜比京城要暗得多,以他的身手,单枪匹马潜入敌营并不是难事。 “陆离,若是今后遇到以一敌百的局面,你会怎么做?”随着记忆中的声音浮现脑海的,是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以一敌百?那大概赢不了吧,这样的词,多半是用来鼓吹的,你可别信以为真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女孩翻了个白眼,凑到他身边挨着他,“若是我,兴许会有办法的,你想啊,既然那一百个人能够同仇敌忾,多半是听了某人号令的,所谓擒贼先擒王,你若是将发号施令的那人拿下了,其他人不就如同一盘散沙了吗?” 安陆离的唇角勾起一丝笑,令他整张脸都生动了起来,原来,赴死也可以是这样温柔美好的事。 深夜的幽军营地很安静,大部分将士都睡了,可营外负责值夜的兵士都清醒得很。当衣衫褴褛的安陆离跌跌撞撞出现时,兵士们立刻警觉起来,其中几名骑卫驾马冲上前,用长缨枪指着他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营地?!” 安陆离一副受了惊的样子,支支吾吾道:“官……官爷行行好……我是……” “燕国人?”骑卫中一名头领模样的人瞪大了眼,“是探子?!” “不……不不……”安陆离吓得跪下了,“在下是……来找章大人的……烦请官爷去……去通报一声,就说周廷钧大人的儿子求见,官爷行行好……” 那骑卫头领狐疑地盯了他半晌,见他浑身上下实在脏得很,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不像是在骗人,他说自己是大人的儿子,那没准真是章怀瑜的故人? “我进去通报一下。”他板着脸道,“你们几个,给我看好他,别让他耍什么花招!” “谢……谢谢官爷!”安陆离磕头不止,一副欣喜若狂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