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地,薛无玉觉得背上的伤越发疼痛了,他咬咬牙,膝行几步上前:“皇上,臣查出,被杀的那些大臣,以及徽州、湖州、青州的很多官员,都暗中与首辅章大人有密切联系!” 安九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沉沉落在他身上:“章怀瑜?” 薛无玉心中暗道不好,他仰着头道:“皇上,您是不是不信臣之所言?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所说的句句属实,皇上若不信,可另派信得过的人去查证!” 安九岳嗤笑了一声:“信得过的人?恐怕除了薛爱卿,朕身边已无别人可信了。” 薛无玉听他这样说,又稍稍安下心来,或许他是对安陆离彻底失望,才变得这样冷淡的,和自己无关。 “本来,臣可以查到更多证据的,但因安陆离杀了几名官员,其他与章大人深有接触的人都感到自危,纷纷将与章大人或其他章系官员联络的信件隐藏、焚毁,厂卫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些……” 他吃力地起身,想要将信件递给安九岳,一旁的顺喜走了过来,他一愣,只能将信件交给顺喜,由顺喜递到安九岳手中。 一个小内监而已,他怎么敢?!皇上……是真的不再相信自己了么? 他愣愣地看着安九岳,安九岳接过那叠信件,随意地翻看了一遍,便将它们丢在案上。然后抬起头道:“除了这些信件,可还有其他证据?” “还,还有!”薛无玉忙道,“洪州的云屋山中有一座矿场,那矿场是章大人的女婿郑齐命洪州地方官开凿的,用以屯造兵器,还有……湖州青州一带的东境军中有不少将领都已被章大人买通,方才臣给皇上的其中一封信,就是从东境军少将军允坤帐中搜得。” 安九岳点点头:“允坤现在何处?” “允坤被我们押回京城,在路上莫名其妙地死了,东厂正沿着线索追查凶手。”话说得久了,薛无玉的气息已变得粗重,他有些不甘地看着安九岳,难道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这小皇帝却不打算为自己记一功吗? “既如此,”安九岳冷冷一笑,“顺庭,去传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兆尹进宫。” 顺庭离开后,安九岳换上了温和的表情,他走到薛无玉面前,低声问:“薛爱卿的脸色不好,可是在查案时受了伤?” 薛无玉忙道:“臣无事……不会妨碍查案的。” 安九岳的眼中带着心疼之色:“那怎么行?薛爱卿是朕的肱骨大臣,身子万不可有损的,既然受伤了,这些日子便好生将养着,等你身子好全了,朕自会再传你。” … 薛无玉是乘着轿子回去的,出了宫行至皇城内时,见到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京兆尹陆续火急火燎地往宫城方向赶去,他放下轿帘,手心被紧紧蜷曲的手指掐得生疼。 之后的一天,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安九岳公布了章怀瑜十六大罪状,京兆尹府全府出动捉拿章怀瑜,可堂堂首辅竟像早已闻到风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衙役们搜遍了全城,比搜捕安陆离时还要仔细,却还是一无所获。 各城门的守卫也没有见过章怀瑜出城,但一个权力滔天的人想要偷偷出城,应该是有很多方法的。 “章怀瑜跑了。”安九岳有些烦躁地坐在案前,“太后不是说,暗卫们一直都盯着他的吗?怎么还会让他跑了?” 凌月兮心中也十分不安:“很有可能是乔装改扮之后逃跑的,章府那么大,章怀瑜只需扮作其中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人,就有可能成功逃脱。” 她一边说着,额角已流下冷汗,她和太后都以为,章怀瑜至少要等郑齐在外将一切都布置好了才逃出京城,没想到会这么快。 安九岳站起身,在殿中来来回回踱步,口中不停念道:“可是他现在能逃去哪里呢?东境军已被朕派人监视了,军中又内乱不止,是不可能跟着他造.反的,他费了这么大的气力联络朝臣,难道一朝败露,就夹着尾巴逃命了吗?” 安九岳派去东境的,正是之前安陆离为他举荐的藏于羽林军中的那群暗卫。对此凌月兮是很欣慰的,虽然安陆离做出了那样的事,但安九岳还是愿意信任他的朋友,这说明,安九岳并没有从心底厌恶安陆离。 就连太后和安九岳的关系,如今也大大缓和了,虽然安九岳依旧对太后有所防备,但总不至于像先前一般猜忌。 纵然京中一片纷乱,章怀瑜也不知所踪,但很多事都在向他们所期待的方向变化着。凌月兮望向殿外的天空,寒冬终究过去了,那个与她一起踏过风雪的男子,却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 一个月后,朝廷收到了幽国的战书。 章怀瑜已于半月前逃至幽国,并说服幽国国主兴全国之力攻打燕国东北境。如今大军已往两国交界处开拔,不出五日,就能抵达边界。安九岳当机立断,派出十万大军前往东北境迎敌,并御驾亲征,誓要打败幽军。出征前他许下君王之诺:杀死章怀瑜者,如是兵卒,则封将军,如是将领,则封侯爵,如已有爵位,则赏黄金万两。 全军气势高涨,呼喝声直冲云霄。 旭日东升,光芒万丈,金色铠甲闪耀如龙鳞。凌月兮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他们离去,身旁披甲的少年拍了拍她的肩,微笑道:“那我也走了。” 凌月兮转头嗔怪道:“偏你奇怪,人家都出发了,你还硬要赖在这城楼上。” 沈南奚无辜地笑了笑,仿佛浑然不在意自己“违反军纪”一般,只道:“我特意跟皇上求了这个恩典,就是想临行前多跟你待一会儿。” “啊?” 凌月兮一愣,抬眼认真看他,才发现他眼中满是柔情。 “你看看他们,”沈南奚指了指站在城楼上送行的官员和出征场外围着的无数百姓,“我若在队列中,会有无数人给我送行,可我从这里出发,为我送行的只有你。” 凌月兮呆呆看着他。 他揉了揉她的头,笑着道:“好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月兮,等我回来,我们京城见。” 说罢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什么啊,他这是……在跟她表明心迹吗? 凌月兮有些迷惘地转身,看向渐行渐远的大军。然而就在此时,一骑快马从侧方驶入了军阵,马上的银袍将军英姿勃发,头顶的红缨极是耀眼,他一路奔至安九岳身旁,安九岳侧头看他,似乎是笑了,还拍了拍他的肩。 那银袍将军与安九岳说了几句,便回过头往城楼这边看来。那一瞬,凌月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安陆离!那银袍将军,竟然是安陆离!! 安陆离似乎也寻到了她,冲她笑了笑,便又转过了头去。凌月兮脑中一片空白,双眼直直盯着那个背影,直到他越来越远,远到不见。 … 凌幽关,是燕国通往幽国的最大关口,也是幽军主力攻打燕国的第一关。烽火连天的二月,乌云在此久久盘踞,血腥气弥漫在已被践踏得寸草不生的土地上。 多日来,双方均有死伤,虽然燕国兵力强盛,但毕竟内乱未平,安九岳不敢集结东、西、南三军,怕引来更多内忧外患。幽国却是举全国之兵力来犯,气势磅礴,有前方暗探探来消息,幽国以北的几个小国,也迫于幽国淫威派出兵力相帮,如今凌幽关外,竟是集结了十数万敌军,比燕国守军的人数还要多。 战报送达内宫时,凌月兮正陪在太后身旁。两人一道皱着眉看完,太后深深叹了口气:“那章怀瑜许诺了幽国国主,若是能助他夺位,便让幽国脱离燕国的控制,不再为燕国臣属,每年还能得到丰厚赏赐。那幽国国主也是个有野心的,哪会不拼命帮他。” “本以为东境军不顶用了,他会没辙呢。”凌月兮苦恼道,“如今郑齐也不知所踪,太后,你说他会不会跑去幽国帮章怀瑜了?” “谁知道呢。”太后放下战报,揉着太阳穴道,“好在洪州的云屋山已被围剿了,哀家今早接到新任洪州知州的加急奏章,说是那些兵器已经集装好,准备送往凌幽关了。” 凌月兮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消息。” 时近傍晚,凌月兮出宫回府,却在路上被一人拦下。 “你……”她震惊地看着眼前已瘦了一大圈的竺颜。 “放心吧,我不是来杀你的。”竺颜淡淡道,“我只是来告诉你,你们赢了。从今以后,我和无玉再也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了。” 凌月兮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竺颜说完便转身离去,凌月兮问:“你去哪?” “去你们找不到的地方。”竺颜头也不回。 “你确定我们找不到吗?”凌月兮扬声道,“你从来都没离开过东厂吧。” 竺颜停下了脚步。 “薛无玉受伤,你自是要留下来照顾他的。况且如今东厂已大不如从前了,这次战争,皇上没有让东厂插手,我猜,很多厂卫都已经沉不住气了吧?” “你什么意思?”竺颜回头,死死盯着她。 凌月兮笑了:“东厂再也不是从前的东厂,厂卫们也不再是只忠于薛无玉的厂卫,我跟公主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刺激公主,只是好心想提醒你,薛无玉大势已去,你不该再傻傻跟着他。” “我跟着谁,和你有什么相干?!”竺颜怒了,厉声喝道。 “跟我是不相干的。”凌月兮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只是不忍,公主已然国破家亡,却还要被蒙在鼓里,死守着真正的杀父仇人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