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雨,还伴着闷雷。安娜一早还是撑把伞出门了,雨点密集落在伞面上,砰砰响。
刚走出门口,就见戴宗平从人力车上下来,用文件夹遮着雨,跑了过来,领带都跑得歪歪扭扭,一直到跑她面前。看打扮是去上班的,转念就跑这里来了。
“你又来干嘛?”安娜真的烦。
再不来,就真没机会了。
戴宗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推心置腹说:“安娜,如果你还心里有我,还没对我完全失望,求你就嫁给我吧!我们一起远走高飞,我们去纽约,你继续念书,我再念个硕士,或我找份工作,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现在宗平看着她,愁苦地几乎把心要掏出来。
但在安娜看来,太可笑了,“你和她不是一次上床,而是多次了。你这样一走了之,你们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就没爹,你能安心吗?你越选择,越显得你是个自私冷酷的混蛋!”
“难道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我不能失去你!这违反我的本心!”戴宗平满眼失望和不甘。
“你还是开始你的新生活吧,老天爷既然考验了你,你没经住考验,你就对自己的后果负责任吧!”
“你呢?”
“我有我的生活。没有你,我想我的生活可能还不错。”
安娜说完,冷冷撑着伞走了。任由戴宗平淋成落汤鸡,文件夹也叭一声掉在地上。
到外滩广场上时,雨已停歇,天上翻起了亮云,阳光从云隙洒下来,平时灰扑扑的地面又亮又干净。
安娜站在外滩小广场上看江面上的海鸥。
那位洒脱的画家也来了,比她还早一步,在小广场一角,已支起为游客准备好的两把小软椅,削好了笔,摆上了画架,正等着主顾。
安娜轻轻走过去,把伞置于一边,坐在软椅上,扬起恬淡的脸。那天上午,她一直坐在那里,各种姿势让画家画了好几张,精工素描。
下午她终于为其他游客让开地方,在翻当天的《申报》时,父亲安德突然晃晃悠悠飘了过来,模样有点发愁。安娜不理他,也不看他。
安父就拿着银质烟枪给自己挠着痒,就杵在女儿身旁。
“找你几天了。”
“做什么?”
“你妹两个月后结婚。戴家定日子了。”
“那肚子不显出来了吗?”
“是宗平,他不想马上结,特意给自己留出这么多时间,还想找你商量,希望你回心转意。”
“你告诉他,让他放心结吧。这辈子我都不会回头了。”
安德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你也定了27号结婚。”
“没27号了。”
“我在想,其实,宗平不行了,宗山也行。他还单着呢。”
“呃…你说什么?”安娜从报纸上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父亲说出的话。
安德抽了口空烟枪,叹口气,“他找过我,说如果你不嫌弃,还想嫁到戴家,可以考虑他…我觉得,老大也不错......”
“哈!”安娜听到自己响亮的笑声,有点尖刻,惊飞了在脚边觅食的鸽子。“爸,你穷疯了吧?当年你为了脱离你的阶层,把你自己卖给了安家,现在你为了一点鸦片钱就想把你俩亲闺女都先后嫁给同一个臭流氓?”
“他,不算臭流氓。男人心大,装事…都这样。”安德徒有虚心地辩解。
“不是臭流氓他是什么?他以前可是我们安家工厂的小主管,我们安家亏待过他吗?后来他几乎和你一样变得贪婪又没良心!都娶了安家的女儿,也和你当年的作派一样,过河拆桥,通过女人来挣得第一桶金,但安家先后两代女儿,也没得到好报啊,都在年轻时可疑地一个个离开了!
“然后呢,安家的财产落到你手里,结果你就拿着我姆妈留给我和安伊的财产娶了那么个蛇蝎女人,天天恨不得要把我们姐妹赶到大街上!否则,安伊为什么要急匆匆地嫁给戴宗山?还不是因为你!这些年,安家留下来的纺织厂呢?面粉厂呢?还有我姆妈特意留给我和安伊的两幢小洋房呢?你都转手给你儿子了!你对得起我姆妈吗?安家和你儿子有什么关系?”
安娜简直越说越气,“你现在,别怪我姆妈没保佑你,瞧你这样,天天吸鸦片,混得人不人鬼不鬼,活该就像当年你算计你的岳父一样,现在你又被你的女婿所算计!好,他现在又算计到我头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人,还不是为了一点点小钱,再次出卖良心,想再把我也搭进去!”
女儿的一顿训斥,说的安德灰头土脸,半天才讪讪道:“你姆妈是病死的,我已经尽力了。你姐,那实在是个意外。有些事,其实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事情是复杂的,多面的,你只看到了一面......”
“呵,还有什么面?你说!”
“起码你姐活着时,宗山对你姐还挺上心的,没有亏待她。你姐去了后,留下了你外甥,我想着,孩子小,也没人照料…戴家已是今非昔比,人家早不是安家工厂的小主管了,现在人家跺跺脚,半个上海得抖半天。他好不容易弄来那么大片家业,肥水也不能留外人田啊!”说起戴家的财产,安德浑浊的老眼里起了亮光,“其实,宗山这人还不错,对我们一直很照顾。”
“你让我给一个我很讨厌的老男人去做填房?”
“咦,戴宗山可不老,也就比你大十二岁。男人比女人大个十一二岁,不算什么,不少年过半百的老棺材瓤子还跑到乡下纳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呢。现在人家起来了,想娶什么样的娶不了?咱们安家现在也没什么可自豪的了,风水轮到他家了,我们也得服气。”
服气?嫁给戴宗平这个气才能服!才能顺!嫁给那个一脸圆滑的流氓大叔,安娜简直要大哭一场,这是什么父亲,生生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
无果,而且又让闺女百般讨厌。安德便像来时那样,撑着长衫,晃晃悠悠又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