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你过来。”爷爷向他招手,他从热闹的滑梯上下来,跑到爷爷旁边。老人拉起他背上的衣服,看见一大片紫癜。 “哎哟,这是咋整的啊?被谁欺负了?还疼不疼?”沈安摇了摇头,疑惑地回头看背后的淤青。 “你别不敢说,爷爷给你教训他去。” “昨天还没有...” “我现在就去问问你们老师。”爷爷生气地站起来,拉着沈桦南的手找到了幼儿园的园长。 “你看,我孙子昨天回来还白白净净的,今天就伤得这么厉害,是不是你们孩子没管好?” “不可能。”园长迟疑了一会,蹲下来,看他背上的伤,脸色瞬间就变了。“沈安爷爷,这可不是小事情,我们前几年有个孩子也这样,后来得了白血病呢!你得带他去医院看看。” 老人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二话没说就带着孙子上了城区最大的医院。那天晚上赶到医院已经是8点钟,只能看急诊,他搂着孙子排队,眼里都是泪。“沈安,你看你要出了事情,我怎么给你父母交待啊?” 沈安不明白,只是撞出了淤青,能出什么事情,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爷爷伤心的样子,等到医院的广播叫出他的名字。 “这是大问题,先去验血。”医生翻开他的下眼睑,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一眼就能看出有毛病,爷爷抱着沈安去抽血,他一滴眼泪也没掉,只知道自己可能生病了。爷爷安顿好沈安,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结果,又拿着报告单急急忙忙回到诊室。他看见上面一个个乱蹦的箭头,即使看不懂也知道是出问题了。 “我看这小孩子脸色也不对,有严重贫血,还在发高烧,怎么不早点来呢?” “昨天还没事呢!今天去上了幼儿园,怎么会烧得那么厉害...”爷爷锤着胸口,后悔极了。 “这恐怕不是发烧的问题,你看看这数值,都低得厉害,有可能是血液病,明天去做骨穿看看吧,今天先住院。” “这么严重,要住院啊?骨穿疼不疼?” “一点点吧,但是现在不想疼,以后更疼。”医生把报告单的数值输进电脑里,给他存了档。沈安在门口站着,静静地听,然后等待爷爷愁眉苦脸地出来。 “沈安,一会我带你去吃顿好的,然后就睡在这里喽。”爷爷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常态。 “为什么?” “家太远啦,我们没车,这么晚了回不去。” “走回去。” “小傻瓜,这么远的路,得走到天亮咯。\" “我想回家...”沈安恐惧地把头埋到爷爷的怀里。 “没事儿,有爷爷陪你。想吃什么?” “都行。”他嗲声嗲气地晃着爷爷的手,爷爷宠溺地看着他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那一晚,两人都彻夜难眠。沈安第一次住在医院里,头顶的架子悬挂着血袋和血小板,液体一滴一滴输进他的身体里。爷爷在旁边看着,生怕他回血,又在担心他的病。旁边的床位都是小孩子在睡,年龄大点的十五六岁,年龄小的只有五六岁,一到深夜,便能听到别的床上孩子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爷爷用手捂住沈安的耳朵,他才勉勉强强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已经烧得迷糊。护士把做骨髓穿刺的针筒拿进来,沈安畏畏缩缩地往一边躲。 “爷爷,这是要干什么?” “抽点骨髓,很快的。”护士熟练地抓起他的手压住,把衣服拉开在腹部下方的外侧打麻醉,爷爷在一边不说话,默默地看着。沈安顿时有种被骗了的感觉,他用力想要挣开,可是完全使不上劲,马上就要哭了。旁边的孩子和家长也看热闹似的转过头来,他觉得难堪,只得忍着等护士抽完。“行了,会有点麻。”护士又抽了几筒化验用的血,处理完就出去了。 沈安的头上已经布了一层细汗,腰好像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整个人都觉得乏力。爷爷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还有着微烫的低烧温度。骨穿岂止是麻,等麻醉药效过后,他开始剧烈地疼痛,小小的孩子疼得缩成一团。爷爷心疼地看着他,嘴里低语着:“沈安乖,不抽了,再也不抽了...” 他无法想象昨天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孩子今天就成了这个样子,捂着脸出去悄悄地给儿子打电话。 “喂,国栋啊?沈安病了,你们回来吧。” “怎么了?” “医生说可能很严重喔,已经在住院了...抽了好多血,真可怜...” “可是我现在回不去,能不能过一段时间?” “还等啊?你都好久没回来咯。秀华呢?叫秀华听电话。” “不是说了秀华去深圳了嘛?” “对喔,秀华不跟你在一起,那怎么办呀?” “你先帮我们照顾着孩子,这个月底我们就一起回来。” “这个月底?!到时候发生什么还不知道呢!”老人急了,语气也带着责备。 “行了行了,我要忙先不讲了。嘟...”电话那头陷入了忙音,爷爷带着愤怒把电话收起来,又回到病房里,怜惜地看着累得睡着的沈安,一直盯到太阳都下山了,孩子才从疲惫中醒来。爷爷问他想吃什么呀?他摇了摇头,紧紧地拉住爷爷苍老的手。 ----- 沈安额头上贴着退烧贴,一边玩游戏机,一边开心地看着电视,在医院里多好,不用去上学,还能赖在床上玩,只是隔天护士就会把大大小小的点滴瓶挂在架上,在他小小的手臂上注射。 但是这种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他被确诊慢性再生障碍性贫血。爷爷不懂这个病,他只知道不是白血病就好了,应该不会那么严重。 “我现在跟您讲一下这个病,虽然是慢性的,但是不容小视,还会引起很多并发症和持续发烧,跟您担心的白血病危害不相上下。”医生严肃地把报告单递给爷爷。 “啊?那咋整啊?!”老人的脸皱成了一团。 “先准备好长期住院吧,现在孩子小,发现得早,治好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沈安爷爷怀着复杂的心情搭车回到了家,一个人把被子枕头、水桶竹席都拿过来,他喘着粗气把东西都搬到医院门口,再次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喂?国栋啊?沈安化验结果出来了!不是小毛病呢!现在要长期住院,你快回来吧?”这下沈国栋也被吓到了,赶忙联系上冉秀华,两人一起往老家赶。 他们回来那天,沈安在医院请了假,去外面大吃一顿,父母尴尬地看着孩子,沈安胆怯地坐在爷爷身边,看着陌生的父母,一句话也不跟他们讲,他们很快就因为工作的缘故又离开了。 沈安渐渐感觉到不对劲,爷爷把生活用品都搬到了医院,像是要常住在这里。“爷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先不走啦...” “那学校呢?” “不去啦!” “真的?!” “对啊,爷爷都给你请好假啦。”沈安有种微妙的兴奋感,可是为什么偏要待在医院里呢? 有一天,沈安突然开始流鼻血。他发现自己的血跟以前不一样,是淡红色的,像水一样稀。他从来没有尝试过流一次鼻血止了两小时,当血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已经晕得哭不出声了。从那以后,他开始频繁地出血,只要一出血,就很难止住。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由于长期卧床,就连下床走路都变得困难。 沈安虚弱地窝在爷爷怀里,小声哼着:“爷爷...我去上学好不好啊?” 老人心疼地抱紧他,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轻声安慰他:“乖...等你病好了就去上学,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可是沈安是特别的,他偏偏就是难治愈的那类型。尽管发现得早,用药也猛,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却越来越差,一天也没几个小时清醒的时候。 “这可能跟他自己的体质也有关系,饮食跟生活习惯也会对病情有影响。”医生严肃地告诉爷爷,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幸运的。沈国栋夫妇频频回来看儿子,甚至开始耽误到工作了。 “不如你们去深圳吧?有秀华在那里,可以一起照顾孩子。深圳气候也好,不像这里那么冷,去南方吧?”沈国栋这样提议。爷爷再三考虑以后答应了,如果那样对孙子的病情有好处,也不用连累儿女,自己跟过去南方也没什么。 离开的那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爷爷背着沉睡的沈安上了飞机,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那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城市。那里比起黑龙江真的不冷,没有洁白的雪,只有阴冷的雨。冉秀华早就托人在医院找好了床位和医生,在机场把他们接过去。老人一言不发,眼眶湿湿的,或许是在挂念家中庭院的小花。 深圳的医生跟黑龙江的医生也不一样,一看见沈安的情况就给他特殊对待,整个病房里都是重症儿童,管理也比以前更严格些。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水土不服,沈安吐得一塌糊涂,过了好几周才恢复过来。爷爷和妈妈每天轮流照看他,老人总是偷偷给他带零食,只有那时侯他的胃口才好些。 “你仲敢食辣鸡翼?”隔壁床的小姐姐大概十四五岁左右,转过头来问他,声音糯糯的。沈安一脸懵逼地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 “你系新来嘅?叫咩名?”女孩子熟练地讲着当地的粤语,沈安一个字也听不懂。 “你说什么...?” “你不会讲白话?”女孩子终于说了他能听懂的普通话,可是语口音嗲嗲的,沈安感到很嫌恶。 “不会。” “你多大了?” “...三年级。” “我15岁,已经四年没去上学了。”女孩子看着沈安圆圆的眼睛笑了:“你长得像兔子。”沈安扭过头去,心想这里的人真有病。 “叫我‘吊瓶姐姐’,这里的人都这么叫我。你叫什么名字?”这个女孩子的床头挂着很多的药物,沈安回想起来,她的确是输液瓶不离手。 “沈安。” “那就叫你小兔子好了!”周围的小孩子也看过来,一位妇女正在给年幼的孩子喂粥,也微笑着转过头来:“洁璐又给小朋友起花名啦?”他们吵吵嚷嚷聊着天,跟黑龙江医院的悲伤的气氛不一样。沈安看着他们,觉得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