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月暮春,空气里都透着朝气蓬勃。 清晨的第一抹光亮透过窗缝儿,横空打破了拂晓,徐徐照射在睡在大塌的女人身上。 女人穿着一身翠绿小衫,洁白稀碎的裙摆上略有些星星的泥点子。 她皮肤很白,小脸蛋儿像是刚压出来的水豆腐,白嫩又细腻。 冷不丁地,女孩儿忽然皱着眉头,全身瑟缩了一下。 她猛地睁开一双杏眼,倏地从榻上惊坐起,眸光清亮。 这是一间灰扑扑的屋子,摆设十分朴素简单。 不是她在谢府住的小院,也不是曾经的姜府。 “你醒了?”她听到有人在讲话。 姜淮姻吓了一跳,她的视野范围内空无一人。 “不用乱看,我在你脖子上挂着。”那道声音继续说。 姜淮姻微微低下头,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颗由绳子串起来的狼牙。奇怪,这东西不是在流放途中遗失了吗。 难道是这家伙在作怪? “何为作怪?”狼牙不满,“我乃本书的隐藏系统,你莫要低看。” 因为惊讶,姜淮姻讲话的时候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她睁圆一双明亮的杏眼,不解地问:“什么书,系统又是什么?” 狼牙道:“此书叫《竞折腰》,你算是其中的女主。” 见姜淮姻仍旧疑惑,狼牙再次开口道:“听说过《肉|蒲|团》吗?” 姜淮姻:“…………” “就和《肉|蒲|团》差不多的类型吧。”狼牙一气呵成道。 姜淮姻虽没看过《肉|蒲|团》,但也知道那是出了名的禁/书,她咬牙切齿:“这等好事,可真看得起我。” 狼牙高深莫测地说:“也不一定,如果没有我,确实不算好事,有了我就不一样了。” 姜淮姻想起它刚才提过的词语,皱着眉头问:“系统是何意?” “就是能帮助你的东西,可以提供剧透、金手指等会员服务。”狼牙骄傲道,“不是谁都有这待遇,你是因为上一世得到了隐藏角色的好感度,所以才拥有一颗狼牙,这相当于让你多了一次重生的机会。” “重生……”姜淮姻听到重点,不由愣住。 狼牙吐词清晰,咬字浑圆,“如今是开皇十年的四月,你十六岁。” 姜淮姻微怔,她居然回到了十六岁。 碧玉年华,原是女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却成了姜淮姻岁月里永远无法忘怀的一段噩梦。 在这一年,太子因巫蛊一案被废,齐王趁机得势。 姜淮姻的爹姜知行身为太子太傅,也因督导不利获罪,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没想到太子被废不久,御史台却拿出了一本姜知行作的诗集,说他心念故国,早有反意。 皇上本就因太子一事对父亲多有怨怼,诗集一出,更是两罪并罚,赫赫有名的姜府便在谈笑间成了一抔黄土。 爹被斩首,她和娘还有年幼的弟弟也被判流放岭南。 有狼牙这样一提醒,姜淮姻混沌的大脑渐渐清楚了些。 对这间屋子的印象也更深了。 当时流放队伍刚过邯郸,谢晋之便带人追了来,他口口声声说“皇上免了她流放之苦,允她在谢府为婢”。 言犹在耳,他说话的样子姜淮姻至今记得。 谢晋之当时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笑。他觉得她能在谢府伺候他是喜事,是她莫大的恩惠。 多自信的男人啊。 天知道她多想杀了他。 别人不明白,姜淮姻却是明白的。 她爹的诗集从不外传,御史台如何能拿得出? 还不是这位自称敬慕她爹的风雅之人干得好事。 狼牙见她呆愣着回忆往事,朗声说:“宿主,我得提醒你,谢晋之已经动身,正四处找你。若是不想再做他的人,务必早做打算。” “他的人”三个字成功让姜淮姻打了一个激灵。 她的上辈子,便是在谢晋之的阴影下面目全非。 这辈子还要吗? “你能让我再早几年重生吗?到去年这时候,我爹没死时可以吗?”姜淮姻咬着唇问。 狼牙:“你这个要求太高了,我没法做主。” “那你有什么别的用吗?”姜淮姻轻声道。 见她话里有小瞧自己的意思,狼牙愤愤:“拜托,我用处可多了。要不是我,你上一世还有的熬,还记得你怎么死的?” 被它一提,姜淮姻很快想起,她是在没人瞧见的时候冒险吞下狼牙,谁知狼牙进了喉咙管,竟真的不上不下,一命呜呼了。 狼牙见她记得,不禁鸣鸣得意道:“对,是因为我,你才能早点超生,不然后面的剧情你更受不了。” “后面的剧情是什么?”姜淮姻微眯起杏眼,冷下声问。 “嗯……你真的想知道?”毕竟有点少儿不宜,狼牙不太好意思说。 事关未来和生死,姜淮姻果断道:“想。” 既然如此,狼牙也不扭捏了,滔滔不绝道:“你死的时候是庆元十年,在此一年后,新皇会将你强取豪夺过来。” “之后到庆元十二年,天下哀鸿遍野,谢晋之趁势起兵,推翻帝位,又将你圈在宫里。最后到庆元十五年,靖国公父子不满谢氏,反上京城,你于是做了靖国公四公子的宠妃。” 犹如无枝可依的蒲草,可真是一生的玩物命啊。 姜淮姻忍不住抓紧了被角,她放下身段求证道:“你是来帮我的,对吗?” 狼牙看她终于开始正视自己,忍不住地拿乔:“嗯哼,如果你需要我,我自然会帮你。” “我不想做玩物,”姜淮姻声音朗朗,娇媚的脸上不自觉荡出了一处小酒窝,她声音坚定地说,“我想报仇,谢晋之和齐王害我爹枉死,我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不错,有追求。”狼牙表扬道,“不过,据精确计算,谢晋之距离此处只有十公里路,一个时辰内必定会到,我劝你还是先保住自身再想以后的报仇。” 姜淮姻环视一眼四周,她记得,那天她被谢晋之带走后,趁夜从他身边逃脱,却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路上,是一位婆婆救了她。 现在,应该是在这位婆婆的家里。 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姜淮姻不得不开始给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她找婆婆借了一件农家女的衣服,将原先穿的那套放进灶里烧掉。等灰飘了出来,才接着抹点炉灰到脸上。 之前在谢府无事,她也想过逃跑,对易容之术颇有心得。 姜淮姻将自己一张白净的小脸变成了小麦色,又做了几颗小的假痣黏在左眼附近。 上辈子受尽屈辱折磨,最后活得如同娼|妇一样,和这张脸怎么离得开关系。 姜淮姻抬头看眼天色,屋外苍穹寂寥,日头愈亮。 狼牙没有说假话,她上一世确实是在这里被谢晋之带了回去,时间紧迫,不能再继续耽搁。 她换了双鞋,对这位救了她的婆婆再三答谢。 婆婆家就在村口,往前走是一大片林子。姜淮姻顾不得林子里有什么,只知道她得往前跑, 这一世过得再坏,也不会比死前的上一生更坏了。 晌午,天色正亮。 姜淮姻才走半个时辰,李婆婆家的门便被敲响。 婆婆驼着背去开门,门外闯进来了一队配着刀的男人。 为首的倒是没拿刀,他模样斯文秀气,像个读书人。只是离近了,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气势凌人的威严劲。 肤白俊俏的领头人先在屋里环视一圈,见除了婆婆再没别人,他以眼神示意身边的人开口。 一个佩刀男子笑了笑,眼神锋利地直视向婆婆:“听村里人说,您今早救了位姑娘,那位姑娘呢?” 婆婆想到姜淮姻临走前说“她是被强盗抢去的”,咬紧牙关摇了摇头:“今早走了,去哪儿没和老婆子说。” “我们不是坏人。”再开口的是谢晋之,他做事极为文雅,不像其他人凶相毕露。 见婆婆将信将疑,谢晋之声音放得更低了,他脸上挽起一个笑:“那是我府中的奴婢,我找她回去并没有恶意。听说这带劫匪流窜,她又是一个女子,若是被掳上山,让我怎么放心地下。” 他嗓音淳厚,话里的担心不似作伪。 谢晋之此人惯会装,当年一番甜言蜜语连当代大儒都能被唬住,何况是个乡野村妇。 婆婆不敌,果然轻易就露了口风:“可是丫头说,她是从强盗手里逃出来的。” 谢晋之眯了眯眼,危险的气息仅暴露了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浅笑吟吟:“前几天她确实被强盗掳去,我这便是在找她。婆婆既然救了她,何不告诉我去处,免得她又遭难。” 婆婆见他衣冠华贵,脚下的黑皮靴子也整洁,真不像强盗,便带他出去指了指门口的小树林:“丫头往里面跑了。” 谢晋之使个眼色,手下几个人即刻往丛林里探去,他留了一腚银子给婆婆,说话时温和有礼:“多谢。” 其实姜淮姻并没往林子里跑多深,她在逃亡中碰到一个大难题。 此刻,她面前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倒在地上,衣袍上带了沙,他抚着胸口,嘴里喃喃念着什么。 姜淮姻有心想听一听,可他声音实在不大,几次她偏着头,青丝都接触到了他的额发,也没能听清。 姜淮姻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委实是眼前的人太特别。 他是当今皇上的胞弟,大梁朝唯一的一位一字并肩王,萧霖。 萧霖此人,年少成名,几乎一生戎马。 当今皇上打天下的时候,便是萧霖和齐王在跟前随侍最多。如今的大梁江山,有一半是萧霖在战场拼杀出来的。 所以大梁甫一建朝,他便被立为一字并肩王,风头一时无两。 姜淮姻上辈子没有和萧霖打过交道,但是她爹与萧霖有交情,何况以萧霖这誉满天下的名头,大梁不认识并肩王的人,还真寥寥无几。 狼牙见姜淮姻怔楞着发呆,开口道:“宿主,你在打萧霖的主意吗?” 姜淮姻点头:“这世上,有胆子打击齐王和谢晋之的人,除了今上,也就只有这位王爷了。” “若是嫁人,萧霖会是个好选择,可是想依附他复仇,难度却大了点。”狼牙主动劝道,“原书里,皇上多次想为萧霖指婚,均被婉拒,他不是轻易受诱|惑的人。” “有什么难?”姜淮姻不以为然,她语气低柔,“我曾听爹提过并肩王,他是个铁血铮铮的男儿,若知道是我救了他,至少不会薄待我。” 姜淮姻秉着呼吸,一手将额上的碎发别在耳后。她自然地抓住萧霖的手,利落撕下他衣袍的一角,先帮他胸口上的伤止住血。 爹会一点医术,所以她也会一点。 狼牙道:“那你救人的方法也不对,应该直接用人工呼吸啊。” “什么呼吸?”姜淮姻美目张扬,愣愣地问。 “人工呼吸,你让他的头往后仰,然后捏住他的鼻孔,以嘴对嘴的方式往他口里渡气,比你这土法子快多了。”狼牙说。 姜淮姻听得脸红心跳,她羞恼道:“你才是土法子,他胸口渗血,明显受的是外伤。” 狼牙:“略略略。” 见狼牙这样捣乱,姜淮姻不再理它,专心地看起萧霖的伤势。 萧霖已经没再持续喃喃,被她握住的手还奇怪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发觉握着的东西这么柔软,他在刹那间睁开了眼。 两人交握的手还没分开。 萧霖常年南征北战,一双眼极具掠夺性,多年的出征经历更使他的目光如狼似虎。 被他这样盯着打量,纵使已通人事,姜淮姻的胸口也在砰砰直跳。 她很轻地抽了抽手,萧霖眉间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却仍然松了。 “你还好吗?”姜淮姻的眼里荡出一片妩媚的涟漪,她轻颤着问。 女孩儿似乎在怕他,下巴将抬不抬,正好和雪白的颈项连成一条连贯的曲线。 萧霖的视线从她身上收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瞧。 她的脸蛋不白,越发显得眉下那双眼睛明湛湛的。如果不是眼周有圈雀斑,一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见他在看她,她浓密的长睫毛晃得更厉害了。 萧霖瞧出了些端倪,更是一刻不可放过,他定定地盯着她瞧。 直到女孩儿拉着他的衣袖,再次问声“他好不好”。 女孩儿的触碰太轻,只拉了他一瞬便将手收回自己袖子里。可萧霖何等眼尖之人,极快地看见了她手上的鞭痕。 鞭痕? 联想到某些事情,萧霖的呼吸一瞬加重,他勉力忍住,抿了一下唇:“是你救了我?” “你晕倒了,我只是帮你止血,还没来得及找大夫。”姜淮姻的声音娇娇柔柔地。 萧霖道:“昏迷时,我主动抓住了你的手。” 他这话像是疑问,又像是一句肯定。 姜淮姻要的就是他这样问,巴掌大的脸上出现一团不显的红晕,轻轻“嗯”一声。 “你叫什么?”萧霖有意问。 姜淮姻笑笑:“姜满满。” 满满是她的乳名,听说是祖母给起的,祖母读书不多,只觉得“满满”是好兆头。 长大后爹觉得“满满”二字作为女儿闺名不雅,便没再用了,连谢晋之都不知道她曾有这么个名字。 萧霖笑了,冷硬的脸上像是出现一条裂缝,正好够阳光渗透进来。 “满满,好名字。”萧霖说,“扶我起来,既救了我,自有答谢。” 萧霖在军中待得多,女人见得少,没读书人那么讲究男女之嫌,姜淮姻也乐意如此,伸出一只手搀住他的胳膊。 他身子如钢似铁,刚才帮他止血时姜淮姻便体会到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胳膊也如身子那么硬,她像是在扶着一个石壁。 “我救你不是为了谢……”姜淮姻的话才说到一半,便生生终止了。 两人都听到树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地,每一下都重重踏在姜淮姻心上。 是谢晋之,谢晋之来了,他要抓她回去。 前世那些不堪入目的回忆已经在她心里刻下了烙印,即使拼命地想要忘记,姜淮姻还是没忍住地在微微发抖。 她闭上眼,更用力地搀扶着萧霖的手臂。 萧霖眯紧了一双深邃的眼,他不动声色握紧腰间的剑,将一旁的女人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