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姜淮姻死了。 她死的前一天,小院里北斗高悬,明星荧荧,秋月正玲珑。 小院外,侯府上下处处张贴着大红喜字,倒不是谁成亲,而是今天,恰好撞上了侯府小少爷的周岁宴。 这位小少爷乃侯府的正室夫人所生。 谢侯与夫人成亲六年,方才有这么一位嫡长子,因此整个府上不嫌事大地吹吹打打了三四天,生怕谁不知道一样。 前院这么大的动静,姜淮姻所在的小院再偏僻,也多少听到了些响声。她慵懒躺在榻上,脸上未施粉黛,仍然精致极了。 她眸光发冷,盯着屋顶的雕梁玉柱,不知在想什么,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蓦地有些凉。 姜淮姻去年才小产过,如今正室又有了孩子,是谁都会不好受。 身旁的王嬷嬷还怕她过得太如意,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道:“盼了这么久,才得来一个小少爷,想必今日侯爷和夫人都高兴坏了。” 姜淮姻偏过头,由于今日不想出门,所以她没有绾发,一头秀丽的青丝顺着她白嫩的脸颊半垂下来。 姜淮姻知道谢府上下的人都瞧不起她,也懒得去做面子工程,冷冷弯起嘴角:“你要想去前院伺候,趁早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猛地被姜淮姻训斥,王嬷嬷还心虚了下子,过会儿才又重新直起腰板——这人不过是侯爷圈在府里的一个禁|脔,谁比谁高贵不成? 王嬷嬷讥讽道:“这便去了,我奉命给你送饭。”她将青铜做的饭碗放在桌上。 姜淮姻根本懒得看一眼,她微微弯着身子,如一只高冷的小猫咪般缩在榻上,开始慢吞吞地打盹。 没有人较量,王嬷嬷也嫌无聊,临走前鄙夷地看了姜淮姻一眼,便扭着老腰告辞了。 王嬷嬷一走,原本打着盹的姜淮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她一扫疲惫,瞧着还有些精神奕奕。 姜淮姻恹恹翻了个身,露出腰间朦胧的曲线来。 她曾经起过自杀的念头,所以谢晋之让人将她屋子里所有的摆设都换成了青铜的,反正摔不烂,更不用说那些别的利器。 姜淮姻拿起桌上的青铜饭碗,将里面的饭菜全都利落地洒到了地上。 前院的鞭炮声仍旧不绝于耳,听着可真让人恶心。 凭什么那群畜生们还能有后代? 姜淮姻垂下眼,她牵起一丝薄凉的笑,喉头轻咽了咽。 百无赖聊,她索性将身边的狼牙饰品放在手心中把玩。 这饰品呈月白色,小小的一颗,并不多么珍贵。只是小时候,她爹曾拿此物送过她,不知道谢晋之从哪寻来了一个模样差不离的。 姜淮姻抚摸着狼牙前段的尖尖角,以拇指食指相互捻着,放在眼前查看。 小东西还有些利齿在,不知道吞下去会是什么滋味,能死吗? 姜淮姻发愣地想。 王嬷嬷前来报丧的时候,谢晋之正好在与朝中的权贵们进行攀谈。 他如今得了个封妻荫子的爵位,又是皇上跟前的宠臣,早已摆脱了早年的庶子形象,谁见面敢不给他几分好脸色。 除了那个女人。 见到王嬷嬷,谢晋之便知道是后院出事了,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起了几分波澜——出事了,才能证明淮姻心里还有他。 大喜的日子,若不是逼不得已,王嬷嬷真不想前来找死。可是后院出了那等事,总要知会侯爷一声吧,否则她的小命一样不保! 听到王嬷嬷的话,谢晋之险些没站住,他眼前发黑,直接一脚踩到了离他最近的同袍的朝服上。 他哑着嗓子问:“几时的事?” “已经……已经没气了,老奴还没请御医来。”王嬷嬷结结巴巴地道。 谢晋之瞳孔微缩:“给我去请,拿我的帖子请最好的御医过府!” 王嬷嬷大惊,连连道:“诶,是是,老奴这就去。” 谢晋之的正室夫人卫氏上前来,眼里带着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却极淡,她道一句:“侯爷这是怎么了,骏哥儿的大日子,没事请什么御医。” 猜到了是姜淮姻那边出问题,到底顾念着夫妻情分,卫氏也不想在这些权贵和诰命面前闹个没脸。 谁知一片好心却喂了狗,谢晋之双目赤红,冷冷瞧着她:“你闭嘴。” “侯爷息怒。”有人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还有更多的人,没明白怎么刚才还好端端地,忽然就变了。 谢晋之此时头脑一片空白,他想起了很多不该想的事情。 脑子里如同走马观花般,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的往事一下子全被激发了出来。 他想起了姜淮姻细软腰带上温柔的绿丝绦;想起了从前他在姜府,她隐在帘子后面,似一张红了脸的少女,含羞带怯地笑;更想起了她被他锢在房里时,那些温香软玉的日日夜夜。 可她去了,她怎么能去呢? 一种死一样的沉寂哀伤,逐渐在谢晋之胸口蔓延开。 他以为他不会痛的。 谢晋之待立良久,直到他黑色的玉金鞋面上,“吧嗒”掉下一滴冰凉的泪。 见到他这样,连原本愤怒的卫氏都惊了:“侯爷。” 谢晋之闭起眼,他微微张开嘴,缓慢地重复道:“她走了,她一定恨我……” 一众宾客都没明白是谁走了,值得谢候如此一往情深。 只有一个人,他穿着亮黄色的朝服,朝服上描金秀凤,好不尊贵, 听到谢晋之说“她走了”,他微一抬眼,身形忍不住一颤,目光如悬在刃上的刀尖,他死死地盯着谢晋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