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阻止了一切要把凌默送人的想法,坚持要留下。
那是个计划生育非常严格的时代,家家户户的门上都钉着一个蓝色小铁牌,写着“已结扎”。
凌默的母亲生完她后因病无法生育,父亲不用受那样的苦,但也因此有了另一种绝望。
因为不能传承香火,爷爷从小没抱过她,时不时大声呵斥两句。
她又瘦又黑,像个受惊的小猫,常常躲在姐姐身后。
童年记忆中,姐姐像个英雄一样保护着她。
这个才比她大三岁的小小人儿,会把她拉到身后,大声回应爷爷无理的呵斥。
会在邻居的小男孩欺负凌默之后,叉着腰和小男孩的妈妈对骂。
凌默害怕自己被丢下,像个小尾巴一样,形影不离地跟着那些她觉得能保护她的人。
还没学会自己洗澡的年纪,模糊记忆中,她蹲在门口哭,来帮忙照顾她的表姐在里面洗澡,她不要,哭着要进去守着。
父亲在那几年,离开家去珠海做货车司机,凌默记得那种生病发烧吐得要死,却没有怀抱的感觉。
姐姐常常跟着堂哥哥们跑,她就跟着姐姐跑。
凌默太小了,常常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他们人影。
她害怕,就蹲在原地哭。
有时候姐姐会停下来,远远地等她,但凌默一站起身,她又撒腿跑远了。
凌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勇敢,那些遥远的记忆,充满了不安全感。
或许是在大家跟她开玩笑说,“爸爸病了,没办法去买药,你帮爸爸去买药好不好?”
她多小呀,六岁都不到,勇敢地就出门去了。
九十年代的乡村,大家住得稀疏,窗户里偶尔透出的光,昏黄微弱。
凌默每踏出一步都害怕得要命,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狭窄的小路上,一人多高的荆棘丛里,会不会爬出几条蛇,飘出几只鬼……
她怕极了,但她不能回去,爸爸病了,她得去买药。
她从村子后头,一步步来到了村口的小诊所。
夜里诊所的门早早就关了,窗户开着一个缝,橘黄色的光洒在窗外的茂盛的七色花丛中。
这个纬度的植物,像热带雨林中的一样,长得极快,没多久就茂密繁盛。
凌默绕到窗户边上,站在杂草中,她的个子还没窗户高呢。
凌默踮起身子,朝屋子里面轻轻的问,“有人吗?”
因为太害怕了,声音轻得像春风中的木棉花絮。
那个带眼镜,身材矮小,头发稀疏的医生,探出头来,温柔地问,
“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来这里干嘛。”
凌默说不出来,她好像没问过爸爸叫什么名字,她只说来买药,但买什么药,她也不知道。
身后这时有个高大的人影出来,把她抱了起来,她才发现,是爸爸!
原来父亲悄悄跟了一路,或许是从那一刻开始,凌默觉得,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保护着自己。
也是那个时候开始,凌默想要去做一个讨人欢喜的人。
而学习,是她唯一可以通过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
所以当中考成绩出来,凌默没能考上市级中学,一分之差,只能继续留在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她开始讨厌那个盲目乐观的自己,那个以为考了一次第四名,就很了不起的自己。
坐着窗前的那些夜里,她看透了,平时多少的夸赞,都敌不过最终的一次不如意。
升入高中以来,凌默像个苦行僧,努力想要变得优秀,把父亲眼里的失望抹掉。
十六岁少女的悸动,却还是让她有意无意地在许长春的视野里出现。
她想要这个带着阳光的少年郎,看到她。
虽然这个时候的凌默,穿着一身黑白校服,扎着马尾,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最后打破这种相逢对面不相识的境地的,是凌默,在一个教室里只有她和许长春几个人的时候,她问了一句。
“喂,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凌默觉得自己是班长,想要熟悉同学,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努力掩饰许长春在她心目中的与众不同。
“你不会自己看呀”,许长春头都没扭过来,淡漠的说了一句。
彼时,凌默正站在讲台上,对着桌子上贴的座位表,上面有每个人的名字,那是为了老师提问的时候,能够叫出名字贴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拙劣。
鼓起勇气,最后得到这样的答案,让她始料不及。
那次之后,凌默放弃了要靠近的念头。
再亮眼的星,那也只是星星,凌默也搞不懂,当初想要认识他,是在期待什么样的结果。
过了几个天,凌默站在校道旁,和人聊天。
有个单眼皮,皮肤黝黑,个子高高的男生从背后叫了下她。
“帮我把球拍带上去一下”,说着就把乒乓球拍递了过来。
凌默一脸莫名其妙,她心想,这个人真没礼貌,连个称呼,一个“请”字,都没有。
他的非主流发型很显眼,那个时候韩国明星李准基正当红,半长不长的头发,修长的身型,两人竟还有点像。
凌默后来想起来,那个孤傲得连名字都懒得说的人,是他同桌。
这让凌默对他们的兴趣又减了几分,她心想,像这么无礼和傲慢的人,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