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默真正开始跟陆川和许长春他们有交集,是开学三周以后的事了。
这座边城,夏天像是过来讨债的亲戚一样,赖着不肯走。
十二个人的宿舍里,热得要命,天花板中间的风扇,吃力地旋转。
中午的时候,凌默不想回去睡觉,还没睡着又要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有时课室里也会有一两个不回去的人,大家各做各做的事。
中间趴桌子上眯一会儿,醒来去洗个脸,慢慢熬到同学们陆续来上课。
那天,只有凌默一个人。
她的座位刚好轮到了第二组最后一排的位置,背后是黑底白字的板报,右手边靠着后门。
窗户开着,风从后门习习穿过,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照耀得里外一样明亮,有种超时空的梦幻感。
陆川和许长春满头大汗,拿着乒乓球拍,边笑边走进来的时候,凌默正低着头对英语阅读理解的答案。
一口气背完十几个答案,被打断的话,忘记了又要重来。
凌默没有抬头看他们。
这对少年人,兴许是众人追逐的目光,给他们青春的朝气中,新添了几分自信。
那个时候的凌默,素面朝天,仔细看,脸上还长了一层薄薄的黑色唇毛。
她对陆川和许长春的印象,着实生不出笑脸相迎的想法。
这样的无视,提起了他们的兴趣。
放下东西后,他们在她面前的座位旁停了下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笑。
“像她这样的女孩,以后怎么可能嫁得出去”。
……
凌默听到这句的时候,缓缓抬起了头,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两个无聊的人。
她此刻想骂人,但又忍住了。
这句不可理喻的讨论,激起凌默的好胜心。
“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为今天的话感到后悔”,凌默心里暗暗想。
学校的中轴线从校门口,穿过一座三层的老旧综合楼,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宿舍区。
综合楼前面左右两边分别是足球场和篮球场,在篮球场和楼之间,几棵芒果树下,分两处散落着近十个乒乓球台。
凌默常常看见陆川和许长春在篮球场上一个台阶的球台边,那里并列着两排各三座水泥板台面的乒乓球桌,中间的挡板是刷了蓝色油漆的铁片。
凌默第一次主动要求加入他们的时候,乒乓球拍都没学会握。
陆川脸上总是挂看热闹一样的笑容,有时还忍不住笑出声来,冷不丁冒一两句奚落的话。
他看着凌默接不到球,到处跟着球跑着捡的时候,乐开了花。
到后面直接换成左手和她打,还放慢速度,一个个地把球送到对面凌默击球的高度。
凌默气坏了,这种轻视和取笑,简直是一种侮辱。
在那以后,周末的下午,凌默都拉着郑云飞,在足球场边靠校门口的两个老破球台那里练球,直到天黑无法继续。
郑云飞对凌默有着很大的耐心,他从不掩饰对凌默的好,有时候一本正经地冒两句带着爱意的言语。
高一那年的冬天,季节的变化,凌默咳嗽了一个星期,肺都要咳出来了。
本想着熬几天,能自己变好,但却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凌默只好在一个功课不多的晚上,请了假去市中心医院打点滴。
那天刚好年级组织看爱国教育电影,郑云飞看凌默不在,打电话问她怎么了,得知凌默一个人在医院,就偷偷溜了出来。
那个时候,凌默虚弱无助地在医院大厅坐着打点滴,换药水都要自己起身去喊护士,上洗手间也自己推着架子去,郑云飞的到来,让她孤单的心灵,有了片刻的依托。
但没多久,凌默的父母来了,看到郑云飞在,当场没说什么,打完点滴,还请郑云飞吃了顿夜宵。
第二天,母亲打电话来,说父亲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他觉得凌默恋爱了,很是生气。
凌默那一瞬间,心凉了一下。
昨晚的点滴没有帮到凌默,她的咳嗽没好转,可母亲没过问,甚至说点滴没效果,不要再去了。
从那以后,凌默会野蛮地捉弄很多人,但很少拿郑云飞开玩笑,甚至很多时候都刻意减少交流,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好感这种东西,在这个禁止恋爱的年纪,就像是海风撩起的波纹,轻易不敢变作浪花,让人看见。
开始接触乒乓球以后的很多个午休,那个窝在教室里做题的凌默不见了,两个人的芒果树下,变作了三个人。
曾经正经到有些无趣的那个女孩,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凌默也曾肆意欢笑,张扬得像个太阳。
但过去那一年,她低调得宁愿没人发现她,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一米六的个子,九十斤的她裹在宽松的校服里,像根竹竿,浓黑的眉眼,在细高的鼻梁衬托下,有点少数民族的混血感。
凌默是个出门抓到什么衣服就穿什么的人,随意扎个马尾,有时会把马尾盘起,额鬓的碎发在微风中随意飘着。
她忽然开始在意起今天的衣服是否整洁,头发凌不凌乱。
陆川和许长春上场的时候,凌默会坐在旁边的球桌上,晃着双脚,听陆川耳机里的音乐。
阳光细细碎碎地从树缝洒下,远处的足球场中间的草地上,偶尔露出一小片红色的土地来,青草恹恹地在风中摇摆,塑胶跑道上的白线在升起的热气笼罩下,变得像是带着毛边。
她觉得惬意极了,心情跟着跳动的琴音舞动着。
凌默渐渐地觉得陆川和许长春没有那么讨厌了,他们偶尔也会温柔地叫凌默上场,教她发球。
很快到了国庆长假,常在一起打球的人,多了两个女孩。
蒋晓秋和程晶晶的到来,让凌默觉得无所适从。
程晶晶像是精灵一样,眼睛里闪着晶莹的神采,嘴角常常挂着两个小酒窝,小小的个子打球的时候显得精炼又灵动。
蒋晓秋显然安静许多,略显四方的脸,矮塌的鼻子下,薄薄的嘴唇总半张不张地傻笑。
凌默内心刚升起的一缕光,又黯淡了。
她觉得自己生硬的球技,在这个充满欢乐的场合,有点格格不入。
那段再普通,陆川和许长春还是看得到她的时光,似乎一去不复返。
她不想浪费生命,在如何引人注目上,凌默觉得自己离开课室很久了,她想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渐渐凉了下来,班里开始在筹备元旦晚会的节目。
大家准备练习一支舞蹈参加初选,几个身高长相比较出挑的男生女生被聚到了一起。
凌默、程晶晶、陆川和许长春也在里面。
课余时间,更多的,变成了在一起排练舞蹈。
V字型的队列,陆川和许长春总是站在凌默后面一排。
陆川的非主流中短发,跳舞得时候让凌默总忍不住想笑。
他远远地给过来一个白眼,小声骂道“猪,你笑什么”。
到后面,凌默觉得他被捉弄的感觉太好玩了,变得更肆无忌惮起来。
音乐结束,重新换磁带的间隙,她会偷偷跑到后面去,踢他一下然后跑开。
陆川每次都是无奈地边闪开,边骂一句“你这个疯女人”。
凌默觉得这个人脾气真好,生气的时候竟然有点可爱。
凌默发现,捉弄这个表面酷酷的,实际傻里傻气的人,简直成了她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的快乐源泉。
陆川课间会趴着睡觉,凌默路过的时候,会专门借一把剪刀,偷偷剪一撮头发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回到座位,笑得直不起腰。
后面,只要看到陆川趴着,凌默都忍不住拿起剪刀。
偶尔被发现,被陆川死死盯着的时候,凌默也有点害怕。
但后来发现,他也只是用眼神表示他愤怒,然后又继续睡了。
凌默觉得这是一种纵容,于是恃宠而骄了起来。
秋天在快乐的时光里,了无痕迹就结束了。
冬天来临的时候,凌默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不爱买衣服,冬天再冷,也不过是在夏季校服外面,套一件冬季的校服外套。
凌默不想让自己太舒服,她害怕自己早起的时候,会眷恋温暖的被褥,因为温暖,会让人懒惰而松懈。
靠着她头的那个方向睡着一个胖胖的女生,常常早上5点钟起来学习,半夜1点都不睡觉。
对比起来,凌默倒头就睡着,到点不想醒的状态,着实不像一个可以有好成绩的人。
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睡觉的时候,只用被子的一个角,轻轻盖着肚子,身体的大部分漏在外面,为了能让起床的难度降低点。
后来被老师发现训斥后,才改了回来。
天气变冷对凌默来讲,太不友好了。
她瘦得在寒风中走一趟,都在颤抖。
有一次,她从外面进来,走近陆川的身边的时候,可能是太冷了,也可能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凌默偷偷地从后面把手伸到了陆川的脖子里。
陆川冷得跳了起来,回头看到她,没有新意地嗔怪道,“凌默,你疯了”。
凌默撒娇地笑一笑,就过去了,陆川也没有第二句责怪。
从那以后,凌默都会从后门进教室,绕到陆川身边,在他脖子上暖一暖手,再回座位上。
陆川刚开始被冻到的时候,会躲一下,后来,连动也不动了,任由凌默把手放着。
相比许长春那百年不变的冷漠脸,凌默觉得陆川的幼稚,竟然有点温暖。
那个时候,《暮光之城》正在热映,班委是个电影迷,曾周末的时候,带大家关着灯,用教室的多媒体看电影。
爱德华冷峻地在远处凝视着贝拉的时候,有种禁欲的性感。
凌默少女的春心,曾幻想过许长春一颗颗系着白衬衫扣子的画面,分明的五官,带着几分薄情,在清晨中离去。
这样的想象,让凌默只是远远地看着,就仿佛已经失去过一样。
许长春座位轮换到第三组最后一排的时候,凌默刚好在第二组靠后的位置。
课间蒋晓秋总喜欢来到许长春的座位上待着,让许长春教她转魔方,有时甚至上课的时候也和陆川换座位,坐到许长春身边。
课桌上堆着高高的习题本,和背后的围墙间,仿佛隔离出了一块与世隔绝的地方来。
蒋晓秋喜欢拿着《红楼梦》,魔方转累了就和许长春讨论书中的诗。
凌默也凑过热闹,她看着许长春轻易转出六面魔方,觉得很是神奇,就算是后来,她研究了很久,也只能转成功一面。
那个时候,魔方成了陆川和程晶晶也在内的小圈子的游戏,大家痴迷于研究如何更快更熟练地把六面转好。
凌默的手太笨了,在这方面似乎没什么天份。
她很多时候也只是坐到他们旁边,听着,或者路过的时候看两眼。
当凌默偶然坐在了蒋晓秋常坐的位置上的时候,她有一点明白了蒋晓秋为什么喜欢这里。
许长春在边上安静地坐着,狭小的空间里,这种亲密感,充满了一种魔力,让人不想离去。
凌默在座位上待了许久,不知如何开始对话,这个她第一次搭讪失败后,无数次悄悄注视过的人,有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她翻着桌子上那本读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耐心读完的《红楼梦》,翻到了那首经典的《葬花吟》,让许长春猜猜,她最喜欢哪一句。
他把书拿过去,看了一会,试探性地看着凌默,问“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凌默觉得这简直像魔术一样,非常不可思议。
那么长的诗里,能挑出凌默心里想的,她忽然觉得这个人,或许能读懂她的许多愁绪来。
2009年腾讯推出了QQ的升级版,一批已经有手机的同学,开始玩起了加好友。
凌默第一次正经接触电脑,是在高二这年的电脑课。
以前她只帮过老师开关机,播放多媒体课件,那简单得只需要鼠标,就可以完成。
所以当凌默第一次电脑课打字,在第一页找不出想要的字的时候,她尴尬得呆坐着,不敢问人。
后来她在电脑课上注册了一个QQ号,虽然没有手机,但当人问起的时候,凌默会让别人加她好友。
那时候开办电脑课,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创举,那个胖胖的年级组长曾找到凌默,让她作为学生代表接受一下电视采访。
大概是演讲的经历,凌默对于歌颂这种事,讲起来表情自然,语言流畅。
虽然很简短的镜头,凌默还是为这件事开心了一下,她想着,若干年后,如果别人翻资料库的时候,可以看到此刻十六岁的她,是多么奇妙的一件事。
年级组长长得像只熊猫,大大的肚子,两只粗短的腿,走起路来有点外八,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浓黑的眉毛,留着两溜短胡须,眼镜下面两个眼镜炯炯有神。
凌默没走近许长春的时候,觉得他只会是她生命中的星辰,遥不可及。
所以她怎么肆意打闹,撒娇耍蛮,都无所顾忌。
反正都是没有交集的人,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去生活,太累了。
但当一次次偶然的靠近,许长春没有把她推开,她心里又生出了希望。
她忘了那段和蒋晓秋、程晶晶她们,一起赖在许长春身边玩魔方的日子,有多久没捉弄陆川了。
凌默害怕和陆川不自主的快乐,又一次将许长春拉远,她甚至刻意显得端庄安静一点。
再后来,当凌默想把陆川找回来的时候,那放在脖子里的手,开始有点迟疑了。
陆川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烦。
凌默识趣地停止了那项无聊的活动。
花季里总会飘着朦朦的雨。
凌默开始下课只安静地待在座位上,连许长春也不找了。
她总是双手交叠趴在座位后面的同学桌子上,头枕在手臂上发呆。
她希望坐在教室后面的陆川和许长春能看得到她,至少不要忘了她。
座位后排的两个男生,看着发呆的凌默会偶尔逗逗她。
他们会叫着凌默的小名,给她带好吃的。
“小满,你要吃腌粉吗?周末我回家给你带”,那个瘦高个子,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微微上扬的男生,对凌默说。
凌默的母亲,对她寄予了“家庭美满”的愿望,给她起了个小名,叫“美满”。
家里的亲人邻居们,都这么叫她。
凌默后来索性认了哥哥,成天“二哥”、“三哥”的喊着。
三哥,是一个身材中等,略显黑壮的男孩,讲起话来,语气语调有点不一样的口音。
他每次看着凌默抢走二哥手中的笔,打扰二哥学习的时候,都正经而有耐心地评说两句。
凌默从小没有哥哥,但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兄长的疼爱。
凌默那段时间偶尔和程晶晶一起玩,她喜欢这个说话直接但又可爱得让你拿她没办法的女孩。
程晶晶每次耍赖的时候,凌默都感慨一句,“你这个死丫头”。
拜程晶晶所赐,凌默也得了个“疯丫头”的美名。
外号起着起着,程晶晶觉得蒋晓秋痴傻的劲儿,不叫“傻丫头”可惜了。
就这样,蒋晓秋把许长春和陆川的名字也一块儿起了,叫“死小子”和“傻小子”。
期末很快就来临。
寒假的时候,大家很快都有了手机,凌默拿父亲的旧手机,也能上一上QQ。
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用网页登录,刷一条新消息出来,让人兴奋得不得了。
那一年政府想开发当地的旅游资源,因为地处南方边陲的海边,唯一说得上历史久远的,就算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所以生生地在海边盖了一座旅游区,建了些人造的景点。
春节期间第一次开放,小城里四面八方的人,蜂拥而来,都想见识一下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景点。
蒋晓秋约了几个丫头和小子,大年初一的时候出来,去新景区看看。
凌默那天穿着牛仔裤,一双运动鞋,上衣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背着一个长了两个羊角的美羊羊形状的背包,头上戴着粉红白条纹的帽子。
那个帽子承包了凌默和母亲整个春节的笑点。
这是凌默的第一个帽子,那时候除了必需品,家里很少买其他东西。
春节买新衣服的时候,凌默看到这顶帽子的时候,说想要,母亲就买了。
凌默觉得这是个额外的礼物,爱不释手,常常在母亲的衣柜前,对着镜子比划。
然后时不时扭头看着母亲说,“帽子压低点,会不会比较有内涵?”
从那以后,只要看到帽子,母亲一听到“内涵”,就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那次出游,凌默内心欢欣不已,她已经很久没有理由,跟陆川和许长春待在一起了。
一路上她都克制着喜悦,尽力表现得斯文一点。
许长春会在气氛合适的时候,参与进来,接一下凌默的话。
陆川安静极了,甚至尽量避着凌默,和程晶晶、蒋晓秋玩笑。
凌默心里有点失落,那个任着她胡闹的陆川,怎么忽然变得那么远。
那些快乐的时光在脑海中回闪,她想开口问一下,但又忍住了。
回来以后,凌默加了许长春的好友,她有时会跟许长春聊聊她的烦恼,关于为什么陆川不理她。
2010年的春节,到处都在说着王菲复出的事。
除夕那天,凌默和父亲拜完土地神,点完香火,早早地穿上新衣服,吃了团圆饭。
长大后,爷爷没怎么再骂过她,有时还会在凌默路过他所住的简陋瓦房门口的时候,叫住她。
端着书,问凌默这个字什么意思,怎么读。
凌默常常被问住,有些生僻字,她还能解释一下意思,但是和不会说普通话的爷爷讲,这个字怎么读的时候,凌默总是会卡顿。
这个小地方,有着自己的方言,凌默读书,老师只教拼音,没有告诉过她,方言里怎么说。
凌默很多时候,觉得爷爷不骂人的时候,很是慈祥。
长长的眉毛,垂到眼角,看起来像个老神仙。
分家以后,爷爷奶奶自己做饭,只有在除夕和初一过年的时候,大家会坐在一起吃。
除夕那天的晚饭,每家每户都会把那一年最肥的鸡拿来拜神,凌默每次吃白切鸡的时候,喜欢在碗里倒上花生油和酱油,拍几颗蒜,然后蘸着吃。
那种美味配上香喷喷的鸡油饭,凌默可以吃好几碗。
奶奶几年前因病做手术的时候牙齿都没了,所以鸡胸肉都会留着给她,撕成丝,慢慢吃。
她看着凌默拿着大鸡腿,大快朵颐的时候,会笑着说,“哎哟,你这是在吃酱油啊,哈哈。”
守岁的时候,凌默躺着看春晚,外面的鞭炮声此消彼长。
《传奇》的旋律响起,凌默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后,一曲独唱,没有预期的惊艳,还是让人难以忘记。
开学后没多久,班内要开一场元宵节晚会,希望同学们自己表演节目。
凌默报了唱歌,首先想到了《传奇》。
她跑到程晶晶的座位上,借了她的手机,在网络上搜了歌词。
抄下来后,凌默递给了身后的许长春,想和他分享,这个读起来非常美的歌词。
许长春收了后,夹在了书本里,回了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
这个笑,让凌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感到神清气爽。
等到后来,真正登台唱的时候,还没开口,凌默就怂了,因为她完全找不到节奏。
叫人关了伴奏,凌默鼓起勇气,清唱了起来。
她紧张得不敢直视台下,但余光中,凌默看到窗外有人趴着在听,教室后面在聊天的人,停了下来。
前几排的桌椅被挪开,腾了位置来表演,凌默正前方不远处,她看到了陆川坐了下来,双手握在一起,手肘撑在膝盖上,认真地在听凌默唱歌。
凌默觉得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画面里只剩下陆川和她。
过了几天后,有一次许长春忽然跟凌默说,陆川跟他说,觉得很对不起凌默。
只一句,凌默的心里就烟消云散了。
高二的下学期,大家都流行搬出集体宿舍,自己租房住。
凌默也搬进了一个由首层自行车库改造的房子,楼上住着程晶晶。
凌默的舍友是个长相有点中性的女孩,她曾约着凌默和她合租。
有一次,舍友跟凌默说,我在外面说你是我表姐,问起的时候,你不要忘了。
凌默后来校园里遇到隔壁的邻居的时候,当人问起她舍友的时候,凌默说了句,“是,那是我表妹。”
没想到回来,因为这个事,舍友跟她冷战了好几个月,原因是“凌默你傻啊,我在外面都跟他们说我是男的,你干嘛说我是你表妹。”
凌默一脸懵,虽然她是觉得这位性格奇怪,一头短发,喜欢穿着T恤和男款休闲裤,走路外八的舍友,的确像个男孩子。
但这种桥段,凌默实在没想过,所以当受到责怪的时候,凌默感到非常没有道理。
那个时候陆川的宿舍在学校外面,出了校门口右手边,有间书店,陆川住在书店连着的那栋楼上面。
凌默在元宵之后,有一次踱步路过书店。
那时正逢《仙剑奇侠传三》的宣传期,凌默在门口翻着八卦杂志上关于唐嫣出演紫萱的新闻,廉价的纸上印着的剧照很是模糊,凌默低着头瞪着眼睛想看的仔细点。
抬头间看到陆川就站在她面前的书摊旁,四目对视,陆川抿嘴对着凌默笑了笑,眼里尽是春风。
凌默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呆了,她本想维持平时的冷静,但陆川的笑,凌默不自觉也笑了,带着几分羞涩和喜悦。
虽然凌默不曾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但这一笑,让凌默有了获得赦免的快乐。
那时的许长春和陆川形影不离,一起泡网吧,一起吃饭,一起打乒乓球。
凌默会在遇见的时候,对着他们礼貌地笑一笑,然后听着蒋晓秋讲起他们那些犯傻的故事。
比如,什么时候他们一群人在草坪上熬夜喝酒听歌,什么时候他们一起游乐场玩游戏……
凌默觉得错过了许多,但这种洒脱她羡慕不来,过去考试失意的阴影还是会在午夜时分袭来,提醒着她明天需要更加努力。
她接受了自己的不合群,一个人吃饭,上课,然后回宿舍。
即使在宿舍,她也是一个人,洗澡睡觉,没有人聊天。
那个觉得她乱说话的舍友很少回来,回来也不怎么和凌默说话。
有时候,凌默压力大了,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醒了又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吃饭上课。
有时周末她会到楼上程晶晶的宿舍吃饭,程晶晶是个很会生活的人,用一个电饭煲,也能做出美味的饭菜。
她对于凌默来蹭饭,表现得很开心,吃完了饭,会拉着凌默在宿舍说悄悄话,聊聊班里的八卦。
凌默一般都是听的那一个,她知道的太少了,很多时候她都埋着头,极少参加大家的聚会。
为了融入程晶晶的话谈会,凌默有时会应景地笑一笑,点点头。
后来陆川座位轮换到凌默左手边的时候,一整个晚自习都保持着近距离的两个人,有了更多的默契。
课间偶尔找对方聊两句,凌默做卷子累了就侧头看他一眼,时不时低着眉眼,含蓄地嘴角翘起。
凌默有时会拿过他桌子上的习题本翻几翻,又还回去,吐槽他的字丑。
陆川的耳朵里,常年塞着耳机,凌默有时拿过来一边,周杰伦的歌响起的时候,凌默觉得有一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