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仕珍沉默了半臾,上前拱手道:“皇上,不妨让闻玓试上一试。若是办事不力,依律法处置便是。”
毕竟亲眼看着闻雪朝长大,靖阳帝心中还存留些对小辈的怜爱之心,他扶着额头,挥挥手道:“闻玓,莫再贫嘴。朕派羽林军护你南下,若事情不成,朕便摘了你这朝冠,今后别再做官了。”
他与闻仕珍想得颇有些相似,这自小玩物溺志的小子,想必是在京中待闷了,欲趁此机会去杜陵玩山游水罢了。派羽林军跟随,不过是随行监督他,怕他误了正事。
闻雪朝回府后,便被父亲叫进书房里,两人相谈至深夜。
闻仕珍总将闻雪朝当作小儿,今日朝堂上一观,竟觉得自家长子有些捉摸不透。
闻雪朝尚未脱下官服,一老一少皆穿紫色朝服,静默相立。闻仕珍一时花了眼,恍惚间看到对面站着的,是年轻时的自己。
他犹记得刚进朝堂时,自己也是这般踌躇满志,势要闯出自己一番天地来。后来如何蹚上乌首这趟浑水,如何让这双执笔的手沾上人血,他已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靖阳帝平日看他时那厌恶又带着畏惧的眼神,庶妹走上中宫之位时裙摆上那抹金纹,还有楚儿生下闻玓时,让自己不得好死的毒誓……
“你为何替那皇五子说话?”他问闻雪朝。
“父亲,泾阳霖垂垂老矣,将来表兄登基,谁为他守国门?”闻雪朝笑得明朗,“我救五皇子一命,便是想让他欠我人情,一辈子当表兄麾下一条走狗。”
闻仕珍听闻雪朝这么一说,便知自己心里想错了。他一直当闻雪朝是个不堪重用的纨绔,却没料到,这嫡长子遗传了闻家刻在骨子里的狠,万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一夜,闻仕珍将闻家在东境的布置全部同闻雪朝细细讲了一遍。闻雪朝听后才知,原来闻府的财力远远高于自己预料之上。闻家联合京中几家大族及江南地主,垄断了东南境的盐道和马道。海运又与乌首族暗中合作,切断了东海的海上商道。
大芙常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然而这些世家大族手中,却藏着数以千万的金银,拿捏着国都命脉。
闻雪朝面上毫无波澜,却早已了然于心。此去东境,他可不是为了议和的。
又过两日,圣上下御旨,封闻雪朝为延东巡抚,明面上是南巡杜陵考察吏治民生,实则是前去与乌首海寇交涉放人。同时还让羽林卫副都督白纨率三百禁军随行。
令闻雪朝出乎意料的是,在临行前几日,皇四子赵焱晟上闻府寻自己来了。
这位四皇子是成年皇子中鲜少尚未封王建府的。四皇子的外祖父是翰林大学士金世正,他舍不得外孙离开广阳,便向靖阳帝求了个恩典,让外孙在京中陪着自己。靖阳帝见四子爱书成痴,便让他在翰林院挂了个闲职。
离开上书院后,闻雪朝便许久未曾见到四皇子了。今日四皇子登门拜访,他确实没料到。
闻雪朝记得在上书院时,赵焱晟对太子一派十分鄙夷不屑,连带对自己也是爱理不理。今日四殿下倒是亲和,走进闻雪朝院中便坐了下来,看似同自己非常熟捻。
但闻雪朝还是发现赵焱晟有些不同于往日。平日的赵焱晟孤高傲气,对旁人的鄙夷都能透过眼神看出来。然而眼前的赵焱晟眼神有些涣散,目上好似蒙着一层雾。
“四殿下?”闻雪朝对赵焱晟挥了挥手,赵焱晟紧紧皱起了眉头,眼神并未聚焦到他的身上。
“闻雪朝,是你站在我面前?”赵焱晟问。
闻雪朝讶异,多日未见,四殿下不会是瞎了吧?
“闻雪朝,我今日来寻你,是有求于你。”赵焱晟在腰间摩挲了半天,从腰间掏出了一张竹纸来,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他将竹纸递给了闻雪朝,闻雪朝低头一看,是广阳一处医馆的居址。
“你此番去东境,我兴许要与你同行。前几日父皇下诏,封我为东海王,属地在杜陵旁的荫城。再过几日,我便同你们一起离京去封地,今后恐怕难回广阳了。”
“这纸上是一位姓阳的大夫居址,你能否代我去他的医馆一趟。”赵焱晟咬咬牙,“他说不想再见到我,故我无法亲自去找他。若你见了他,劳烦问他一句,能否最后再帮我施针一次。待我目能视物,从今往后便再不叨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