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河位于大洵疆土以西,游民暴动,乱党猖獗。朝廷派了精骑前往镇压。短短两三个月便将贼寇扫荡出局。此刻正值清晨,成功平乱后的大批队伍接连往京师赶,待了多日,士兵们似乎都对回城之事充满期待。十三骑出来的人不多,只拨了几队人马,队伍不算庞大。皇帝看重苏炙的能力,并不希望劳师动众。 前方的李牧骑在马上,望着早已溜得没影的将军静静沉思。李牧是他的亲信,在营里吃得开,闲得没事总爱跟人闲聊。这不刚刚上马,后面几个酒友便悠悠跟了上来。并肩而行,马蹄声笃笃,踏草而过。 走得最近的小兄弟是四骑的孟珂,眯着眼睛朝前方打量一番,嬉皮笑脸,确定没旁的人,拽着马鞭凑过去冲李牧乐呵,“牧哥儿,听说将军就要娶妻了?真的假的?” 闻言挠挠鼻子,李牧扬眉,似乎早已习惯了对方的直言不讳,“圣旨都接了,还能有假?” 一脸愁云惜字如金,知道他定是在想回京的事,孟珂没跟他计较,怔了片刻,附和,“那可是大喜事啊,他老人家晃荡到这会儿还能娶着媳妇儿,当真不容易。” 年纪不大,说话直来直去,李牧听着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低喝,“管住自己的嘴,上次比武还没被揍够?不收敛的东西,我看你是想被将军卸胳膊。” 想到身上那几出淤青,孟珂踟躇,缓下脸央求,“哎哟牧哥儿,我错了,这不没事闲得慌嘛,您小声些,就咱们俩,别让外人听着,啊?” 脑子里仍在过滤回京要办的事,李牧暗自思量,毕竟就两天时间,信已经发回将军府了,不知他们准备得如何,牵住缰绳,他头都懒得抬,“傻小子,全营上下都知道将军要娶妻,你还当新鲜事儿了?” 他还是笑,年纪轻轻摸爬滚打全靠一张笑脸,摆摆手,愈加肆无忌惮,“别,我是听说那夫人是个刚刚及笄的俏姑娘,尚书府的,这不把将军高兴坏了,没准有了媳妇儿,他老人家脾气能好些。” 一波队伍超过他们,马蹄声渐行渐远,二人落了后,李牧凝视着,转眸嗤道,“我看未必,他的性子你能不知?向来认为女人是个麻烦,北绍王就是活脱脱的先例,当年多威武英姿的人,后来娶了媳妇儿云游四海再没回过京。将军有他考量,自不愿被情爱缠身,娶媳妇儿不就走个过场。” 姓孟的小子静默一会儿,拧眉细想,扫一眼他的脸色,疑惑道,“什么意思?敢情人家风华正茂的姑娘娶回来就给他当摆设了?” 试着加快步伐,李牧顿了顿清清喉咙,“反正依我之见,不会上心。” 谄媚一笑,孟珂高深莫测地望着他,神色显然有些不可置信,“牧哥儿,您真是将军肚子里的蛔虫了?我还得告诉您,我妹妹孟云恰巧就在尚书府当职,那姑娘我听她说过,怪惹人爱的。” 李牧跟了苏炙多年,脾气跟他差不多了多少,想了想,话锋一转,反问,“怎么个惹人爱?不就一个鼻子两只眼,还能是仙女下凡不成?” 暗笑这人比自己还不开窍,孟珂正了正色,幽深着,“这倒不至于,牧哥儿你没娶媳妇儿自然不懂,要不咱俩打个赌,看看将军这回能否着道?” 他心里一惊,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喝斥,“你胆子忒大,赌都敢打将军身上去?不要命了?” 露出了然的神色,孟珂颇为实诚地坦白,“咱哥俩私下谁跟谁,你不说我不说怎会有人知道。茶余饭后闲谈罢了,我刚跟三福打赌输了,就指望您这儿搬回一出。” 眼睛定定的看着远方,李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苏炙正骑着赤鹫从后赶上,他愣了愣,收起心思补上一句,“你个臭小子,还铁定哥能输你了?” 见他要走,孟珂赶紧扯住缰绳,露出盼望的表情,不放弃继续激他,“谁输谁赢,试试便知,怎么着,哥敢不敢来?” 追上苏炙还有要事交代,李牧不敢磨蹭,鞭子狠狠一拍,留下一句便朝前行去,再没迟疑。“来就来,谁怕你。” 嘴角牵起一丝笑,孟珂颇为满意地吹起口哨,望着那家伙离去的身影,得意洋洋地笑着,末了缓和过来才发现没跟他定赌注,孟珂垮下脸,急赶急打算再寻,谁料人早跑到了队伍前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牧速度快,丢下孟珂便去追苏炙,好在苏炙没疾驰,否则照他这速度如何追得上。轻吁一口气,来势汹汹,李牧在后面焦急叫着,“将军,将军。” 苏炙停下脚步,勒了缰绳不言语,阳光打在他的侧脸。拔高的个头,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英气勃勃。皮质胸甲衬得身形挺拔,除了眼尾那道疤,挑不出毛病。待到他身旁颇感压迫,李牧骑在马上朝他颔首,胸膛起伏,“禀将军,京师那边已经接到命令,聘礼下到了。照您的意思,一点没少,不知将军还有其他吩咐没?” 这事对他来说并不十分紧要,皇帝下旨赐婚,他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没想到自己这年纪还能被人看上,苏炙沉默,摇头,“几时大婚?” 李牧闻言,没太多想,心绪定下,低声应道,“这个月十五,大概回京两日后。” 他倒没想到这么急,胸膛还缠着绷带,三五两日自是好不了,话不多说,冷冷点头,“嗯。” 语毕李牧喋喋不休,立在风中一阵说,“还有……听闻伍小姐陪嫁的东西有些多,光练家子的奴仆就十几个,不知将军这……” 苏炙抬眉,单手持缰打了个来回,听到这句,显然也有些不解,“什么?” 眉头打结,李牧抓抓脑袋,缓缓答,“就……就打架的家丁,敢情将军您威名远播,小姐敬畏您,所以……” 他冷哼,暂没作声。知道自己名声就那样,娶个媳妇儿也能被人防着,不知那姑娘对他有什么误解。认为他要打女人?苏炙调头往前去,“罢了,随她意。” 见他要走,李牧显然话没说完,急着又叫住对方,“还有将军,剩余几箱子棍棒兵器也让人提前搬来吗?” 这下他没再动了,骑在马上默默蹙眉,吸口气,沉声,“兵器?” 他不笑的样子很可怕,更别说刻意垮脸,李牧不敢瞧他的反应,眼神落在那攥着缰绳的手臂上,坚实的肌理,脊背笔直,身姿像挺拔的长/枪,随着年纪渐长越发有味道,“是呀,属下是听府里下人说的,他们还说……伍小姐不小心摔折了腿,暂时只能……撑着拐杖拜堂。” 一伤一残走个过场。上头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准,照这架势,多半暗里亏了尚书一家,逮着机会死命将人女儿往外推,苏炙目光深了几分,漠然开口,“行了,我知道了。” 李牧是个操心的命,否则也不会做他亲信这么多年,忧思一阵,张口,“将军,倒是洞房设哪儿?我好叫他们提前布置。” 他府里不算太大,但也有很多空屋。想到他常年都待的寝居,那儿放着各种兵器木桩,若要挪动好像很麻烦,而且要是不小心摔坏什么,苏炙怕要跟他没完。冷着脸,那男人想都没想,“翠竹园。” 李牧在苏炙面前极其唠叨,尤其碰上这样的大事,丝毫不敢耽搁,“需要让大夫去尚书府帮忙看看腿不?” 苏炙不说话了,回头打量他,眸子像冰,“自己做主。” 之所以这么建议,并不是想帮苏炙讨个好,而是害怕这位大爷洞房花烛心里堵。折了腿到时怎么圆房,李牧想得着,憨憨地重复,“好,属下这就去捎信,让他们派人过去瞧瞧。” 四目相对,苏炙态度平静,话不多说,点点头。看着李牧驾马离开。牟河忙了一遭,本也有些疲乏,谁知竟闹了这么一出。有人将他的画册送出去供人挑夫。挑就挑吧,自己这凶神恶煞的模样也不指望能被谁看上。不耐完胜后就传来消息,尚书府的小姑娘选上他了。即便面色如常,可他心里到底纳闷,什么样的姑娘眼光如此独到,活了二十八年当够了单身汉,如今无端端多了个媳妇儿,他还真有些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