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胜回程的步伐向来很快,时光匆匆,苏炙直到大婚前一日才风尘仆仆赶回京师。翻身下马,鞭身反握,面无表情踏入多日未归的府邸,眼瞧里头大红灯笼高挂,贴着喜字的礼箱堆满整院,下人太忙来不及搬走。新进的几件玉雕摆饰搁在实木桌上装点前厅,家丁见着他便咧嘴道喜,让往日单调乏味的将军府也多添了几分生气。 喜事临门就是不同,淡淡地扫了一眼,苏炙径直绕过院子踏进长廊,将手中的鞭子按到李牧怀中,一句话没落,转身步入寝居。 与热闹的将军府不同,尚书家这两日就冷清了不少。木质长椅上,娇俏玲珑的小姑娘安安分分地仰躺在软垫中,眸子一眨不眨地望天,一身桃色纱裙,左腿层层缠裹跟粽子似的。姑娘瘦,身子娇。那日不小心摔下树便折了腿,到现在只能一瘸一拐地蹦跶。懊恼长叹,初一眯眼看向一屋子不靠谱的奴仆,无语言说。 婢女桃儿趴在身旁,端起药汁一点点往她嘴里送,小姑娘痴痴地摊倒,神情呆滞,乍眼细瞧,眼里还带着润,桃儿不敢惹她,边喂边哄,“小姐,来……张嘴吃药了,苦不苦?奴婢给您拿点蜜饯过来。” 强打精神,初一呼出口气摇摇头。桃儿怕她成日关屋里闷着,小心翼翼继续说,“喜服已经依您的意思改好了,还有那拐杖,奴婢让张管家给您挑了个带红漆的,图吉利,可好看了,您瞧瞧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桃儿立马去帮您准备。” 好不容易把药喝完,初一皱了眉,成亲是个麻烦事,她如今是深有体会。细小的手掌撑着椅子坐起身,也不要人帮忙,神情正经不依不饶,“张管家说出门找/打手,现在有消息了没有?” 提到这个,春桃微微一怔。那本是张贵随口一说。提议找几个打手去门口充场面,给姑爷闹个欢喜洞房。谁知她家小姐实诚,听着便来劲。说什么这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刚及笄的丫头,到底还嫩,即使死过一次,可上辈子也没经历太多。自我保护欲作祟,桃儿冷汗直冒,朝刚刚进门的张管家递去眼色,管家领悟,如是上前,“回小姐,属下已经准备妥当了,五十个汉子,都是从城东镖局里挑出来的。到时就以娘家侍从的名义带进去,反正新婚当夜姑爷一定喝酒,左脚踢右脚,力不从心折腾一记,留个印象往后好相处。” 桃儿皱眉,暗里觉得这是个馊主意,初一心底也觉得不妥。自己父母双亡,家里头连个撑腰的都没有。想想也怪惨,犹豫一阵,迟疑,“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张贵意味深长地笑着,顺手将下人呈上的蜜饯端过去,肥硕的脸上尽是无畏,“这您就别担心,苏将军大婚,朝中多少达官显贵要来道贺,新郎官向来都是给人闹的,他自己也明白。前儿侍郎家的三姑娘不就用了这一出吗,传闻她夫君被闹得不轻,清醒了还后怕了。” 这事初一也听说过,京师闺中的乐事没少入她的耳,可是对于那个将军,她想想还是觉得不对,秀脸微抬,“把我爹的短刀拿来,往后我随身带着。” 不知道的以为这小姑娘要去从军,白腻清秀的脸上布满戒备,模样斯文,丝毫无法将她联想到耍刀上头。横竖就是防上了,还往死里头防着。张贵耐心听,连连点头,“都在都在,小姐等等,属下一会儿就给您呈上。” 年纪不大,本性倒也很怂,初一轻咳一声,颇有些担忧,“好,我等着,那事你做得靠谱些,别舍不得花银子。” 张贵在尚书府待了一辈子,也算看着初一长大,跟亲人似的,关键时刻极为忠心。“小姐放心,有老张在,什么事办不好,您就安心等,包您满意。” 春桃是丫头,见她这犹豫的模样,凑上去替她收整额上发丝,柔声安抚,“就是,张管家说的对,您别想那么多,明儿嫁过去就知道,现在乖乖睡上一觉,被子我给您换了新。以后啥事莫愁,还有桃儿了,奴婢护着您了,别怕,啊。” 斜了他两人一眼,初一无言。经过上辈子的噩梦,还有什么是她想不明白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释然过后还怕啥,动手掐了掐春桃的腮,“是,我还有桃儿,还有这一大家子虾兵蟹将,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人多好办事。那你们说说,明儿谁在洞房外替我守着?” “她!” “他!” 春桃与张贵闻言异口同声,几乎想都没想连忙指向对方,初一微怔,刚舒缓的表情兀地僵住,颤颤巍巍抬起臂膀,恨铁不成钢地怒嗔,“你……你们,就这点儿出息,守个洞房都害怕,往后我还如何指望你们。” 都说跟谁像谁,张管家望着主子,兀自抓头没回话,倒是桃儿机警,反应过来连忙抱住初一的胳膊,“小姐别气,桃儿才不怕了,你瞧张管家,他那怂的,就知道往别人身上推,说好在外头指点人跟姑爷下套,男女分工,换什么?怕就直说。” 春桃被初一惯着了,私底下也天不怕地不怕,张贵一听,连连朝她瞪眼,回神喝道,“小姐,您别听那丫头瞎说,明明是她怂,还敢污蔑小的怕事,成日就知道偷懒,您说句公道话,我哪次……” 张贵憋红了脸,春桃也不认输,话没说完二人又吵了起来。初一头疼,惯得一屋子酒囊饭袋无法无天,猛拍桌子,复又甩甩手拧眉,“好了,都别吵了,再吵一起下去领罚。” 二人闻言顿住,眉间愁云密布。张管家长得胖,憋屈来也好玩儿,春桃看得好笑,忍不住打趣,“得了,张管家,您别惹小姐生气了,桃儿给你认个错,全当我贪生怕死。小姐晚上想吃鲈鱼,您去厨房瞧瞧,成不?” 初一捻了蜜饯往嘴里送,腮帮鼓鼓的,眸子睁得老圆,张贵憋气,到底不能跟小丫头计较,拂袖转身,冷哼,“去就去,谁怕谁,守这儿碍你眼,我还落个罪名。不跟你一般见识,替我好好陪陪小姐,下厨了,走了!” 习惯了私下的相处模式,初一眼睛都不眨,爹娘离开的两年多亏了他们府里才能有生气。摆摆手将人挥退。留了主仆二人杵在房中。桃儿冲张贵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而上前握住初一的手,替她张罗。眨眨眼低声说,“小姐,咱别管他,桃儿来跟您说句悄悄话。” 对上她的眼睛,初一不紧不慢抬眉,“什么话,你说。” 初一是个好奇的主,桃儿也不消停,拾起她的鬓发带到耳后,露出整张脸,细细打量,“也没什么,就是关乎您未来夫君。” 端坐不动,两手放在腿间,闻着屋子里的檀香,幽幽疑惑,“又是吓人的事儿?” 拉了凳子过来坐好,桃儿撇嘴跺脚,“小姐别怕,哪能吓人,是正经事儿。你不知道……今天我在后院收箱子,底下人去了将军府,说见着您家大将军了……” 作为小姑娘,当然对这些话特感兴趣,初一不落俗,包着蜜饯哼小曲儿,“唔,然后呢?” 两手撑头,桃儿绘声绘色,“小六子说呀,他当时恰巧见着将军沐浴出来,那身子骨,当真没话说,穿着薄衫也是肌理分明,整个人修长挺拔,除了眼尾那疤,挑不出毛病。” 画面感十足,小姑娘嚼着她的意思,眼里藏着质疑,面色泛红,“能有……能有你说的那么好?” 拾起一颗蜜饯递到初一嘴边,果肉饱满适中,含着特别舒心,她笑得很甜,“好不好您还不知道,这腿多亏他找的大夫过来治,用了药消肿大半,我看将军定不像传闻那样难对付。” 想到什么,初一两颊不可察觉又红了,语气放缓,极小声开口,“那也得嫁过去才知道……” 她俩闺房里没忌讳,什么都能聊,春桃高深莫测地抿唇,美滋滋扬声,“小姐,六子夸赞,说将军那样的才叫男人,真男人。您想想,哪个男人跟自己媳妇儿过不去,说不定是个好丈夫了。” 变着法子哄她,就为了弥补那日的失言。初一偏过头,脸上霎时间五颜六色,没好气嗔道,“没羞没躁,口无遮拦……” 丫头不乐意,撇撇嘴,微微启唇,“咱私底下说,不会有人听着。小姐别担心,我有预感,您这次会觅得良人,美满一生。” 经历过前世,初一到底心有余悸,犹豫道,“真的?” 桃儿闻声只管点头,她哄人极有一套,嘴巴也甜,“真的假不了!桃儿可是会看手相的,您这手相啊,就是大富大贵的命,尤其那姻缘线……那才叫顺风顺水,你不信,伸出手来我再给您品品……” 说罢便轻轻拉住她的手,初一半信半疑地把手递过去,目光清澈,平和安宁。她当然愿意这一世能遇良人。上世已经够糟了,倒霉不能连着来。那个姓苏的将军会是她的良人吗?幽幽凝思,也没顾及桃儿在跟前说了些什么,陷入自己的忧虑,坐着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