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哥儿!你——你——你等等我呀!哎!”
十二岁的小丫鬟茜香一边跑一边喊,上气不接下气的。她边跑边灵巧的跨过几个门槛,绕过一处园圃,最后总算跳进了绿树掩映着的百草堂。段家小少爷段慕鸿,此刻正站在百草堂中间“悬壶济世”的牌匾底下,得意洋洋的对着外祖父谢长垣拿出那一纸通报,老郎中不明所以,满脸疑惑的接过了那封帖子一看,笑了。抬起头来对着段慕鸿点头:“鸿儿,第一次考府试便中了秀才,不枉你这些年寒窗苦读啊!”
“鸿儿能有今天,外公您功不可没!”段慕鸿谦虚的说。他的嗓音比一般少年更为沙哑一些,说话声音也比一般少年们洪钟般的大嗓门要小。乍一听,几乎要以为此人是个胆小怯懦之辈。但段慕鸿在同乡的文会上,却总是以能言善辩拔得头筹。他今年不到十三岁,却早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了。
“报喜的差人还未到吧,你们这种我知道,都是先送个信儿来,过会儿那敲锣打鼓的才来呢!鸿儿——”谢长垣喜滋滋的说,花白胡子一抖一抖的。“吩咐人赶紧去你们段家给你母亲报信,她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怕不是要喜极而泣了,哈哈哈······”
外祖父猜的不错,谢妙华一从段家赶过来,刚进门看见看中秀才的匾额便哭了。一边擦眼泪一边用手摩挲着漆黑油亮的匾额,她哽咽着道:“鸿儿,你能一举中第,也不枉娘这些年在段家为你吃的这许多苦。只是我想着,若是你父亲能看到这些该多好啊,他当年也是中过秀才的人,只可惜——只可惜·······唉!”
“大喜的日子,妙华,你说这些做什么。”谢长垣道。他回头对谢妙华的母亲吴氏嘱咐道:“方才我让你给老大说,出门去置办一桌酒席来庆贺,可准备停当了?今天是鸿儿的大日子,咱们一家子,得好好为鸿儿庆贺一番才是!”
谢夫人吴氏含笑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来者不善的冷笑:“谢太医这话说的好生奇怪,鸿哥儿是我们段家的长房长孙。这些年你们以他身体孱弱为托辞,将他扣在谢家将养已是过分。如今我家的儿郎中了秀才,怎的这宴席倒要叫亲家来替我们置办呢?”
众人循声向外望去,却是一个拄着寿星头拐杖的老太太。身材矮小,面貌刻薄。青白面皮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闪着精明。见众人看自己,她又发出一声皮笑肉不笑:“亲家公,亲家母,多日不见,你二位,身子骨还硬朗?”
呼啦啦的一大群段家人从她背后涌出来,足足有六七个。段慕鸿打眼一看,就看到了大房的二爷,二房的大爷和二房一位招赘上门的女婿。乌泱泱的一群,好不威风。
“段老夫人这架势,怎的像是来抢人?”谢夫人吴氏道。脸上笑的和气,言语却也是不留情面。“我们并未想过扣留鸿儿,只是这些年鸿儿一直长住我家,贵府也一直不闻不问。老身糊涂,还当段家已经不认这个长孙了呢!”
“你——”段老夫人瞠目结舌,愣在当地。
她一直瞧不上谢氏这个亲家,嫌对方医户出身,比不得段氏祖上显赫,还做过几任道台。偏拗不过当初长子段百川铁了心看上谢家的女儿,非要娶回去做长房嫡妻不可。
段家祖上虽阔过,可到了段老夫人这一辈,早已是强弩之末。那时候全家都靠着段百川弃文从商经营过活。因而不得不按下心中鄙夷,与那医馆的郎中做了亲家。
此事虽已过去许多年,可只要提起来这事段老太太就生气。故而很少同谢家走动。即便走动了,也是吹胡子瞪眼睛,没个好脸色。
“哎呀呀,都是一家人,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做什么?”一个做作的、仿佛故意捏出天真语气的声音说。谢家人和段慕鸿向那边一看,见一青衣女子从人群中闪了出来。段家大房的二少奶奶叶云仙对着众人深深做了个万福,抬起头来笑意盈盈的看向长嫂谢妙华。
“嫂嫂,鸿哥儿出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就这么独个儿的回了娘家呢?你非要把鸿哥儿藏在娘家,这些年我们也没法子。可如今鸿哥儿既然中了秀才,这明珠蒙尘,蒙的了一时,蒙不了一世呀,您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谢家诸人的表情,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段慕鸿身上。段慕鸿并未向她行礼,单只是冷冷的瞅着她。叶云仙笑了,对着她招招手道:“鸿哥儿,到这儿来,祖母和叔叔伯伯们在等你。你难道不想去大爷的灵位前告慰一下他吗?”
“我自然是想的,”段慕鸿说,声音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又轻又哑。“只是侄儿不明白,婶婶一介女流,为何要跟着诸位叔叔伯伯一起,到我外祖家寻晦气。还这么的·······”
他对着叶云仙笑了一下,方才慢吞吞的吐出几个字:“抛头露面,言语轻佻。有失身份啊。”
叶云仙哑口无言,勉强挂住脸上的笑,她默默退回到人群里去了。段老太太轻轻咳嗽了一声,用寿星拐杖在地上“砰砰砰”的撞了两声道:“鸿哥儿,这些年一直放任谢家把你藏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