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祠堂。 沙隐村中逝去术师的牌位都摆在这里,密密麻麻似无数眼睛在俯瞰这间屋子。 陈长背手而立,腰杆挺得笔直,陈衡坐在一旁,看着胸有成竹的父亲,端起手边的茶,置身事外的望着窗外。 陈衡听见窗外的几声鸟叫,他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阮阮是他看着长大的,她刚进村子来还是个只知道哭的小孩子,哭起来就没完没了,他曾经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她和村里的其他女人都不同。 她皮肤雪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似会说话,说话做事都娇娇柔柔的,可招人疼,自她四岁进了村子,村中人都告诉自己,这个小姑娘会是自己的新娘,他那时年级小,但心里也知道,村里男子都羡慕他能娶这么漂亮的媳妇,他也觉得脸上有光。 可随着小姑娘渐渐长大,脾气也越来越执拗,不敬重长辈,不爱搭理人,甚至为了私逃出村的娘扭头就去了深宫里。 村里人渐渐疏远她,对他们的婚事也越来越反对。 可他从未想过不娶她,在他心里她早就是自己的人,是要给自己生儿育女,共度一生的。 陈衡撇了撇杯中的茶叶,手有些抖,今年他二十有四了,比她大了十一岁,他的确等不起她长大了,所以今天要谈的这件事的确怪不得他。 “村长,阮阮到了。”徐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阮阮淡然沉静的脸在陈衡脑子中越来越清晰,一瞬间他竟觉得有些紧张,放下了手中的茶。 “进来。”陈长沉声道。 “你交代的事我都完成了,我娘呢?”阮阮疾步走入祠堂,人未到话先到,她盯着陈长的眼睛,等他回答,她的嗓子刚刚恢复,还有几分嘶哑。 陈长看着眼前的无礼之人,语气中带着压迫,“徐叔给了你解药?” 阮阮毫不回避,“我们约定过,只要我进宫偷走陆檎桑的玉牌你就救治我娘,后来徐叔突然进宫,又要我多做一件事,要我杀了何长明你们才完成约定,如今这两件事我都做成了,这解药为何给我不得?”太久没有说话,她嗓子隐隐发疼。 她的声音很好听,柔得像江南软柳。 陈村长眉头紧皱,看着眼前身形娇小的女孩,她越来越美,竟比她娘还出落得绝色,只可惜被这一股臭脾气给毁了,这样目无尊长,今后儿子把她娶进门还不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他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的儿子,无奈低头。 陈衡似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向他眼里竟有几分哀求,陈长捏紧了手心,偏偏自己只有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想了会儿,他又松开手,幸好儿子还算清醒,不然若是闹着这辈子只娶她一人,那他陈家可就是真的难过了。 阮阮看着陈家父子的眼神交流,一颗心渐渐下沉,愤怒萦绕在心头。 幼时,外婆曾经劝过自己,脾气要软些,才能在人前讨了好去,可她越长大越明白,在这个对自己和母亲充满不屑和敌意的地方,她只要稍稍示弱就会被人给按到土里去。 阮阮盯着村长一字一顿道:“我娘呢?” 陈长嘴角上扬,眯着眼睛打量她,“我叫你过来就是要与你商议此事。” 阮阮不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接着道:“你娘如今正在陈山山顶,我聚集了九位术师正在全力救治她,只是在最后一步遇见了大问题,目前这九位术师能维持安全的现状,但不可能再有进一步突破。” 他看着阮阮瞬间变化的神色,立即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 陈长知道自己永远握着这个小姑娘的软肋,气定神闲的开口,“你娘已昏迷九年,就算是用术师的力量救治她,也可谓是艰难无比,陈叔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既然答应过你,再艰难陈叔也不会食言,现如今就差最后一步,陈叔自然也不甘心就此放弃。” 他走到阮阮面前,神色严肃,“陈某不才,但我的妻子却能帮助你娘渡过难关。”他看着她不信任的眼神,“只是这件事万分凶险,你清楚的,术师做事都有反噬,弄不好陈某的妻子也会为此送命,自你四岁随你娘回村子,内人就喜欢你,一直想让你嫁给衡儿,你此次回村了,任务也完成得很好,若是你们成婚,内人就一定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救治你娘。” 阮阮后退几步,嘲笑的盯着陈村长,一旁的陈衡紧紧的盯着她,似期待似忐忑,这样的目光让她厌恶。 这个村子唯一需要她的地方,只有她身上流淌着的血。 “村长这话说得无赖,我和我娘母女二人,无依无靠,我相信村长,拼了命去做任务,没想到竟是这个下场。”阮阮高声回道,声音回荡在祠堂。 陈村长不满的皱眉,她浑身戾气,好似嫁给自己儿子就是进了地狱。 “不知徐叔来没来得及告诉村长,阮阮在出宫前一晚,咒杀了何长明。”阮阮缓缓开口,声音幽冷。 陈衡惊异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竟已经咒杀了一人?可她看起来丝毫无损,关于她最强术师血脉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陈村长沉了脸色,换了笑意,“陈叔所言句句属实,世上的事不可能都在我的掌握中,我也希望你娘能早日醒来,反正你也是要与衡儿完婚的,现在不过是把日子提前一些,到时候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过日子,便是把你娘接进咱们陈家来孝顺也不是不行。” 阮阮听见他对将来的描述只觉得心寒,她低声严肃道:“我要见我娘。” 陈长似早知道她会提出这个要求,立刻道:“跟我来。” 阮阮跟着他踏出房门,陈衡急急跟上她的脚步,却不敢并肩,越靠近她越显得心虚。 陈山不高,但陈村长爬上山顶时已经气喘吁吁,一个女人躺在地上诡异的阵法中,九个术师拿着自己的术器站在九个方位上,把她围在中间,女人脸色苍白,身体枯瘦,静静的躺在中央,毫无生气。 阮阮迈步就要走进阵法。 “留步。”陈村长匆忙拉住她的肩膀,“你打断她们,你娘就会没命。” “不靠近些,我怎么知道我娘到底会不会已经是一具尸体?”阮阮冲着陈村长吼道,这个村子是没有信用的。 陈长没受影响,对其中一个术师使了个眼色,术师挥动手中的铁链,铁链似有生命般缠绕到她手腕上,阮阮盯着躺在中央的娘,躺着的女人忽然睁开双眼,眼珠迟钝的左右转动,最终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九年的愿望在这一刻成了现实。 阮阮激动的高声道:“娘!” 女人似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的盯着她,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转身质问站在身后的村长,“你们对我娘做了什么?” 陈村长气定神闲的走进几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吗?还差最后一步,你娘就能完全苏醒了。” 阮阮握紧双拳,肯定道:“但我必须嫁给陈衡。” “这最后一步风险极高,需打通她的血脉,用术器指引她的意识回归,现在村子的术师里只有我内人能做到,衡儿不成婚,内人做什么都不会安心。”陈长把话说得很直白。 此番归来已是羊入虎口,她知道自己把希望放错了地方,他们今天要求成亲,明天会不会要求自己必须生一个有术师血统的女儿?娘真的能得到救治吗? 她要带娘离开。 阮阮盯着一直站在他们身旁却一言不发的陈衡。 陈衡被她凌厉的目光看得越来越心虚,同时又因为她突然的关注而激动,他着急开口,“我、我会对你好的!阮阮,你放心。” 陈长看着自己谨小慎微的儿子,生气的甩了甩衣袖,陈衡紧张的看向自己的父亲,陈长只好止住了嘴。 陈衡看着她的眼睛,“你别担心,你娘今后就是我娘,我们家一定会想办法治好她,还有、还有。”她的眼睛太过清亮,他扭捏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阮阮虽不想听他说什么,但看着又闭上双眼的娘,依然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阮阮,思来想去,我还是想着这件事必须告诉你。”陈衡不顾脸色难看的父亲,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开口道:“你还记得住你家旁边的香婉吗?” 阮阮还是没有回应,只静静的站着望着躺在阵法里的女人,陈长脸色越发不佳。 “我原本想等着你长大,但我今年已经二十四了,香婉喜欢我很久了,我就、就。”陈衡深吸一口气,“香婉说她不计较什么,你放心,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但你年纪小,又娇纵了些,虽然我很喜欢你,也不介意这些,但家里的长短事终归复杂,香婉还可以在一些事上照顾你、帮助你。” 阮阮听着他断断续续的解释,心中冷笑,也不知他是在向自己解释还是在说服自己。 “你在求娶我?”阮阮淡漠开口。 “是!”陈衡高声回答,生怕她不相信。 陈长看着阮阮不为所动的脸色,心中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失,他接过儿子的话,“这事儿原本咱们衡儿没什么好对你说的,但他喜欢你,事事以你为重,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说什么,今日我们就把话给说痛快,你当初说进宫就进宫,衡儿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一直等你,香婉性子温和做事勤快,虽没有术师血统,但咱们也是愿意纳她给衡儿为妾的,只是衡儿一直不愿意,但香婉命好生了个儿子,你既然回来了,那就在你入陈家门那天顺便把这事儿给办了。” 阮阮懒得思考为什么还没娶妻纳妾的男人就有了儿子,她只是不断想着自己的下一步。 陈长看她似不反对,立刻道:“今后这孩子记在你名下,只要你视如己出,香婉绝不会有半分怨言,你们今后一起伺候衡儿也算有个伴儿。” 阮阮看着村长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半分没有听进去。 陈衡看着她平静的脸色,刚才的激动和心虚都变成了失望。 “我要见外婆。”阮阮等他说完,立刻道。 “不行。”陈长果断回绝。 “可以的。”陈衡连忙插话,“我马上就带你去见她老人家。” 陈长愤怒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却被陈衡回瞪过去,陈长终是妥协,“你可以见她,但老人家的话你听听就过去了,毕竟你娘马上就可以苏醒了,你也不会再遇到像衡儿这么看重你的人,这些事儿你可得在心里好好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