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身着鹅黄宫装,拿着扫把站在芙蕖宫不起眼的院子角落。 这里四处芙蕖环绕,红黄粉蓝的花大朵大朵的开,各种花香交织在一起,浓得有些熏鼻,要说是给王爷住的宫殿,怎样也该英明神武一些,但她听说这里是巧郡王亲自选的,本人极其满意。 这个角落分给她和一个名为‘阿洛’的小太监打扫。 “扫好了?”阿洛提着扫把走来。 阮阮笑呵呵的点头。 阿洛看着眼前的哑巴心生同情,他在净身房尝到了甜头以后,便一直模仿之前碰到的那个少年,遇事冷静淡定。刚开始自己也入了一些大人的眼,但他一个新入宫的小鬼,眼界低手段少,再怎样装场面也处理不好这宫中的弯弯绕绕,不久便又被罚到这里来清扫宫殿。 阿洛抬头望天,他们进宫那天的天空也是这个颜色,不知那个少年如今混成了什么模样。 阮阮没有管发呆的小太监,一人离开。 她已经欠了陆檎桑太多人情,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维护,但也必须快些完成任务了,如果注定要对不起他,那至少这件事不该连累他。 阮阮把芙蕖宫的地形在心中暗暗描绘成图,这是她被陆檎桑安排进来的第三天,他们一共只有五天时间,可她就连巧郡王的面都没见过。 今晚入夜是最后的机会。 她熟悉了巧郡王的画像,了解到巧郡王从未学武,探明了侍卫巡查和巧郡王的习性、出入时间,选择了最有利的时间,带了陆檎桑还给她的匕首和自备的□□,却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在这屋子里的,不是巧郡王。 陌生的脸庞棱角分明,黑龙金边的华服令她生寒,她站在门边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她就找你来杀咱家?”他声音阴寒,一字一字透进人心里。 阮阮贴着墙面,盯着他带着嘲弄的眼睛,她已经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或许就是徐叔要她杀的何大总管。 杀死安公公时,她并未使用能力,安公公本就苟延残喘,她不过是用了在村子里学的防身招式,把他的力气硬生生耗尽。 但对付这个人,她毫无胜算。 何长明看着眼前直直站在原地的宫女,冷眼笑道:“难道只是天黑走错了路?” 阮阮未答,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戒备。 何长明手指轻点桌面,“咱家今日好心,便给你指路罢。” 一道银光闪过,她的颈间被划出一丝血痕,可她仍执拗的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一丝动摇,何长明把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面色似纠结似难过,“她还是想要这个?”何长明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册,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阴冷,“在她给咱家那天就该知道,咱家不会像那些无用之人走火入魔而死,咱家如今练到第九层,这天下已经没人能奈何咱家了。” 阮阮看着他手里陌生的书册,迅速分析今晚发生的一切。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 何大总管念念有词似是沉入了回忆,他显然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还在屋子里等着她的到来,甚至误认她是来偷他手里的东西。 陆檎桑领到的任务目标根本不是他,陆檎桑与她的计谋里也没有他,他今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巧郡王又去了哪儿? “呵。”何长明轻蔑的看着眼前默默无言的宫女,“她也是山穷水尽了,竟找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头。” 何长明杀意已决,利剑再次逼近她的脖子。 “术者短命。” 这句话随着颈间的疼痛又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沙隐村的女子多为术者,以自己为代价来伤及他人,村子中最常见的是用施咒者身体的疼痛来换取他人身体和精神上更多的痛苦,即使对方身在天涯,只要术者知道他人的名字和相貌就一定会成功。 沙隐村的术者都是女子,也只有女子。 她们通过血脉把能力传承给孩子,但更多的是随着血脉就此消失。 伤害越大,反噬越强。 世间的交换总是平等的。 娘一生咒杀三人,长大后她才知道,送自己去大漠时娘已没了人样,日夜苦痛。如今娘虽靠村子里的仰命草续命,却日日昏迷,从未清醒。 进宫时,她得到村长承诺,只要她从陆檎桑身边偷出杨家令牌交给他,他就会集合全村术者之力救治娘的性命,只是这件事还未做成,徐叔又传话,要何大总管的命。 早该明白的,自她四岁踏入大漠,眼前就只有一条路。 刀光火石间,阮阮目色暗沉,腰间的匕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何长明忽然感到后背剧痛,有人正在身后袭击自己,为何自己没听见脚步? 他愤恨的转身身后竟空无一人,他不可思议的向后看,自己的后背上正插着一把不起眼的匕首,匕首花纹简单,形状小巧,看起来并不锋利却透着一股邪气,他再回看,原本站在剑前的宫女已经退到几步外,表情淡漠,似在宣告他的死期。 “你到底是谁?”何长明瞪大双目,眼睛里血丝迸发,他伸手想拔开背上的匕首,但匕首似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多的钻进他身体里,明明只是一把短刃,却像插进了骨头缝里,他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剧烈疼痛,他把握着的剑用力插进砖石里,支撑自己不倒下。 他使不出任何力气,这样剧烈煎熬的疼痛不像是刀刃的砍杀,更像是诅咒。 “你到底是谁?”何长明视野变得模糊,眼前的女子依旧一言不发,何长明的汗打湿了地砖和着血散开,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他眼神涣散忽然嗤笑,“你真狠。”剑已支撑不住他沉重的身体,一声闷响,高大的身体重重倒下,月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他气若游丝的念叨着,“也好、也好,死在你手上。” 何长明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世上无人能在咒杀中活下来。 阮阮看着他倒下,扶着身边的桌子,勉强站立,她脸色发白冷汗滴落,后背上与何长明相同的位置正疼痛难忍,这是咒杀的代价之一,她必须承担。 屋子黑暗角落里忽然传来掌声,阮阮警惕看去,一个男子迎着月光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精彩,真精彩!”他直勾勾的看着阮阮,似在看一笔宝藏。 阮阮疼得眼花,但仍迫使自己站着,脑子里零散的想法终于串成一片,她神色淡漠,不透露半分劣势,“巧郡王。” 巧郡王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一步步向她靠近,这还是只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没想到已经如此出色,沙隐村果然名不虚传,他今晚本是设了个局,想借万太妃的手激怒何长明,根本没指望能杀死何长明,但没想到会有如此珍贵的收获。 巧郡王笑意明显,回道:“对,正是本王。” “不许乱动!”她出声制止他的靠近,“王爷今晚设了这个好局,奴婢杀死了何长明,你正好少了个制约你的人,还能抓住奴婢打击万太妃,奴婢如果没能杀死他,你也可以继续旁观何大总管与万太妃的内斗,适当催化他们的矛盾,坐收其利。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里。” “真聪明。”巧郡王停下脚步,没有一点隐瞒,那把带着邪气的匕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阮阮手中,他心生惧怕,“你放心,面对术者,本王不敢做什么。” 他看她手中的匕首没有松动,继续道:“本王从前只听说过大漠里有一个沙隐村世世代代培养术者,本王虽很有兴趣,但从未想到会真的遇上,像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人性命的术者更是世间难有。”巧郡王看着她似有痛苦的样子,隐下疑惑,继续道:“今日之事,本王一字都不会泄露,只要你愿意来本王身边,本王绝不亏待你。” 阮阮不敢让自己难受的表情表露出来,捏着桌角,保持注意力,镇静道:“王爷言重,奴婢能力有限,刚才所做只为保命,以王爷的聪明才智,奴婢定是帮不上忙的。”她表情肃穆,直直盯着巧郡王,她背上的疼痛渐渐散去,但疲惫和脱力却环绕着她。 巧郡王避开她的眼神,不敢对视,术者神秘难测,他还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试探。 “姑娘太高看本王了。”巧郡王退后两步,摆出‘请’的手势,“姑娘今晚去留随意,但本王会一直候着姑娘。” 阮阮捏紧手心,指甲嵌入手中的疼痛,让她稍稍清醒,她走去门边,经过巧郡王时手臂被猛地拉住,她反应已有些迟缓,但仍狠狠的向巧郡王看去,巧郡王立刻松开手,笑道:“本王看姑娘有些不适,可需稍作休息?” “不必。”她刚迈出一步便陷入昏沉中。 巧郡王伸手刚好接住她,他挥手,门外的侍卫熄灭屋里的烟。 他勾起唇角,这姑娘算得上警醒,只可惜涉世未深。 夜静默,夜风越来越大,忽然一个黑影潜入屋中,巧郡王手里的人在眨眼间被夺去,巧郡王未曾学武匆匆唤来侍卫却已经来不及,黑影消失在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