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不明所以地一怔。 便见两人匆匆朝她赶过来,拉住她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神色急切而紧张。 翠云忧着脸色问道:“临霜,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临霜愣住了,丝毫不解这话的含义,顺着几人的围引向着居室走去。 “你真的没事?”翠云却似不信,狐疑盯着她的瞳眸,一瞬不瞬地望,“你刚刚,没有遇见什么人?或是碰到谁?” 临霜一愕,心想是否方才的事已教她们知晓了,但望她们的神色又似乎不像,便迟疑地摇了摇头,笑了,“姑姑,秋杏,你们怎么了?” “别提了,临霜。”伴在一侧的秋杏似乎松下一口气,自她手中取过丝衣,挂在木桁旁,“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去的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 “那是紫竹苑!”胸口似乎郁着愤懑的气意,秋杏闷声道:“紫竹苑的枫林晚!那可是整个公府的禁地!” 枫林晚—— 临霜愣怔,脑海中迅速浮起印象,想到曾经尚在红枫苑时,红玉似乎确实说到过这样一个地方。 那是她们方才入府时了,红玉在教习时便咐嘱过,国公府内规矩繁杂,不同院内二等下的奴婢,除却有家主或掌事的指令,否则不可妄闯除后院以外的其他院落。当中却唯有东院的紫竹苑尤为特殊,原因却并非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是公府嫡少爷沈长歌的苑阁。沈长歌不喜外人,故即便是老夫人或长公主身边的大婢女,无召亦不得入苑。 枫林晚原仅是公府内一处因地制宜的园林景观,同迷林、竹林一般,只是因处在紫竹苑的后苑之内,又同内苑临得极近,便分处于紫竹苑的范围。沈长歌性子冷淡,脾气又怪癖,向来难忍丫头侍婢近身。据闻他身边的丫头向来不允入房内侍候,更不消说是内苑之后的枫林晚。原本长公主对他这古怪的性情十分不解,奈何老夫人疼爱嫡孙,又非是多大不了的事情,便也许他任意而为,并下令府中的奴婢若无沈长歌的允许,皆不得靠近紫竹苑与枫林晚。 据说原本一开始也有人觉这命令太过怪诞,故也有人悖令而为,后来被沈长歌发现,施以严罚惩前毖后。传说当时偷入枫林晚的几个丫头皆被施以仗责,变卖出府。自那之后,便再无人敢妄入枫林晚,也逐渐令那一片泉林经年荒落下来。 临霜想起方才自己尚在浣衣时,背后忽然响起的那道厉音。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后脊不禁顿时生出一丝冷意。 秋杏却是感到十分的愤怒。 几个时辰前她回来守门,本也是抱着确有寒泉的希望,期盼着临霜可以快去快归。但她心里空悬,又忧心此番只是被人耍了,所以便主动询问了同阁的几个姑娘。 结果自然是无人知晓。大家只知红枫苑后确实有一片林子,因位置太偏,又常年无人打扫,所以又杂又荒。但那片林子虽大,却从没听人说过林里有什么山,自然也不知什么寒泉。 她这般听罢,只当果然是被人骗了,便想着等临霜无功而返,看看阿圆那边等到没等到冰库的掌钥人。可是当她过去后院与阿圆汇合,才知临霜压根就一直未归。等到时已近了宵禁,她怀着临霜担忧宵禁率先回到中院的希望,回到藏书阁,又发现临霜根本不曾回来。 实在无法,她担心临霜出了事,只可求助翠云。可经过翠云的叙说,才知红枫苑后的林子后确有一个寒泉,可是那地方却是公府的禁地枫林晚! 她们这些方入府不久的小丫头,虽知枫林晚是禁地,但却不知那地方究竟在何处,更何况那地方位处东院紫竹苑,距她们甚远,哪会知那竟是与后院连通的。但像翠云这样资历较深些的婢女却心知肚明。藏书阁的婢女妄闯枫林晚,她们既不敢大肆声张的去寻人,又怕倘若临霜并未被发现,就这般主动去请反而暴露了,遂只能先在阁苑空等,看看有无来自东院的消息。 这样一等便等了小一个时辰,秋杏几乎便要急得疯了。 “太过分了!”一直悬着的的担忧虽落下了,转而却化成了难言的愤恨,秋杏气哼哼的,“那两个丫头居然骗我们,整人就算了,偏偏还要这样害我们,真是恶毒!” 临霜没有说话,卸下披风规整地折叠好,背身换下了浸潮的湿衣。 “……一定是湘月!”恍惚间秋杏突然想起什么,瞳眸刹亮,“对,临霜,一定是湘月!那两个丫头看着年纪也不大,也没必要这样整我们,阿圆适才还说在庖烹堂附近似乎看见了湘月的影子,一定是她!” 临霜的手指顿了一顿。 闷闷沉下一股气息,秋杏突然站起身便要出门。 “秋杏,你干嘛去?”临霜吓了一跳。 “我要去漪澜苑告她去!” “秋杏!”临霜忙拉住了她,“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去西院,且不说能不能进得去,就说若你真成功告了,那岂不是告诉了他们我去了枫林晚?我有惊无险没事了,你还非要给我找事不成么?” “可不是!”翠云也不禁薄叱,“临霜说的没错,再说你就算去了,又能把那丫头怎么样?非但不能为临霜出头,倒还得把你给搭进去。你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了,拿什么护临霜。做事也太冲动了些!” 秋杏怔了一怔,满胸的愤慨逐渐散去了,眼神慢慢透出些许懊恼之色。 翠云道:“好了,好在临霜这次没被发觉,便这样吧,以后都别再提了。那个叫湘月的既与你们不和,你们往后便多避她一些。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睡吧,明天一早,就什么事都没了。” 临霜乖觉地应了一声“是”。 翠云离开了。 又兀自同秋杏浅聊了少顷,临霜利落地铺好榻褥,熄了灯火,唤着秋杏一同歇下了。 · 夜已深了,整个寝苑静了下来,一缕月色映入窗棂,映下了几个淡白方格。 身边的秋杏逐渐睡得沉了,呼吸平稳。临霜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地上那几个光格发呆。不知为何,她今夜一直不曾有睡意,胸膛之间仿佛灌满了铅水,说不出的沉重压抑。 静静躺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悄悄从榻上爬下来,蹑手蹑脚地趿到桌前,拿出火折燃了一盏微烛。她想出外去透气,步到衣桁前欲取衣衫,手指方才碰触到架上的一件厚氅,目光却在触及一旁的披风时顿住了。 手指停了一停,她略一犹豫,取下了那件墨蓝披风。 榻上的秋杏哼了两声,似乎受到烛光的干扰,缓慢地翻了个身。 临霜立即止住动作,见她不动了,才轻手轻脚抖开披风,裹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轻轻步出房门。 “吱呀”一声微响,室外的月色水一般一刹倾进来,她举着烛迈过槛,又将小门阖闭上。院中有树,光滑的树叶折射月色,被风徐动,散出粼粼的光。她轻坐在树下的藤椅中,仰头凝望着月色。 “爹……” 轻抚着襟口,她静静抬着眸,星亮的瞳仁泛出比月还亮的泪光。 脑海中的思绪很乱,一会是定国公府的后院,一会是远方那个偏僻穷困的小小村庄,一会又回到了枫林晚的寒泉边上。无数的话音似乎在耳边繁冗纠缠,嘈嘈杂杂的,心绪缭乱。 …… 陆临霜,小邋遢,陆家有个小叫花…… …… 那难道,就要凭她欺负么?! ……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去的是什么地方? 那是紫竹苑!紫竹苑的枫林晚! …… 你现在连自己都护不了,拿什么护临霜…… …… 一时的欺辱自然可以忍让,可若长时受到他人的霸凌欺压,忍让,便会成了助长他人气焰的懦弱。 没有谁的力量是强到不可被压制的,只是对于目前的你而言无法敌过。那么,你只有变得比他更强,才能护着自己和想护的人。 如果无法忍耐,那就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处境,变得比对方更强。 …… ………… “若无法忍耐,那就努力改变现在的处境,比对方更强……” 讷讷念了这一句,临霜的面庞微动,眼眶的泪轻轻流下来,在雪白的面颊上留下一道水光。 耳侧,似乎又另一个声音徒然挤进来,是阿圆含笑而八卦的声响。 …… “我和你们说,我刚刚听说,三少爷,要亲自择选侍读婢女了!” “据说是长公主和老夫人下的令,要亲自为三少爷择婢,而且还要布出试题,举办选试,进行择核!听说,凡是公府的丫头皆可报名,东院那边都已经传遍了。” …… 澈亮的眸倏地一动,一个念头倏地从心底生出来,令临霜赫然一怔。 那个念头方才升起来,她只觉实在荒谬,浑身倏地滚过一阵热血,烫的她背后的汗都一瞬流下来。她想挥散掉这个诡异的念头,但这念头却似乎迅速生了根芽般,愈加强烈。 颤着手揪紧了襟口,临霜深呼吸了两下,看着天际明亮的月。 “爹,娘……” 静静吐出几个淡雾般的清音,她静静地低语,迷惑而苍茫。 ——爹,娘。 女儿已不想再忍受他人的刻意欺凌了。女儿自小村起,被同村的孩子嘲笑,被哥嫂发卖,被同批的女孩子霸凌…… 女儿不愿再这样忍气吞声,女儿想变得强大,强大到不必再受任何人的欺压。 可是,你们能否告诉女儿—— “我这样的选择……会是正确的吗?” 淡渺的话语比云雾更加难以捉摸,旷在寂静的夜里,如一缕呓语。一阵风过,叶影沙动,似风留下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