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居所,阿圆一直闷闷不乐。 她们此次事情虽闹得不大,但毕竟已与湘月公然争执,恐怕是真的将她得罪了。一开始,她不过只是受了委屈,心中愤懑,与临霜秋杏诉苦也仅是想宣泄一番,未想到却连累了她们两个,心下自是百般愧疚的。 秋杏安慰她,“阿圆,不怕!左右我们之前已跟她势不两立。上次马厩的事情,我和临霜还没找她算账呢!大不了鱼死网破,有什么了不起!有临霜在,我们都不会有事的,放心!” 阿圆眼圈微微红了,“嗯”了声,乖觉地点点头。 夕晖渐落,遥远昏黄的天际晕开了一点墨蓝的颜色,逐渐铺陈了整个天际。 临霜一直不曾说话,倚着炕,自顾摩挲着盆中浸了泥水的丝料,那轻薄的丝罗被墨色的脏泥浸得透了,已看不大出原本的淡粉色泽。盆中的冰已经化了,稀稀拉拉浮着几片残冰,在丝布上化开大大小小的水印,望着有些狼狈。 这种珍贵的料子向来最是麻烦,沾水易干,却也易着色,尤其这种淡色的丝料,稍染些尘灰便清晰显见。临霜大概看了看,想着那些水印倒好办一些,只是被染黑的那一角颇有些棘手,若是趁还未干使劲在冰水里搓上一搓,再涂上些皂角,或也可能洗得干净,但若要等到明日,这颜色怕是会顽固了。 临霜与阿圆秋杏说了一说,三人略一商量,立即寻了皂角与清水便要开始动作。皂角与水都是现成的,唯一难寻的却是冰块。以往清洗冰蚕丝所用的冰块,皆是自后院庖烹堂的冰库中索取,只是一入酉时,冰库落闩,没了掌事人的应允,库房无法开门,自然也无法取冰。而今春夜虽还天凉,但井水的温度却还不够清洗冰丝,心急之下,阿圆只得去求庖烹堂的掌事嬷嬷,令她可允令重开冰库库门。 求了半天,掌事嬷嬷终于应允,拿了允令去找掌钥,偏偏掌钥的丫头又不见了人影。眼见着那染了色的一角已经透干,阿圆几乎急得便要哭出来。他们适才开罪了朱嬷嬷,朱嬷嬷此刻恐怕正想着法寻她的错处,此番若是这衣服着了色,无论二夫人那边如何,倒先给了朱嬷嬷说辞,怕是还不等家主处罚,朱嬷嬷便首先将她发落了。 正焦急间,庖烹堂中的一个小丫头突然凑过来。似乎发觉了她们的急迫,主动建言道:“你们可是要洗这冰蚕丝?也不一定非要冰水啊,红枫苑后的林子里有一个寒泉,一到了晚上泉水比冰水还冷,用那个水不就好了?” 三个人不禁怔了,她们并不知晓寒泉之事,更不曾听他人提起过,难免有些狐疑。临霜思索了半晌,询问道:“这位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我们怎么不知,公府内还有寒泉?” “是真的!”另一个女孩也凑过来,“就在红枫苑之后的林子,沿着树林往里走几百米,西边有个小路再一拐,靠山侧有一汪泉。只不过那边荒,不常去人,但那泉水肯定是够冰的。” 几人心头大喜,看了看时辰,顾不得什么,匆忙道了谢,抱起水盆便匆匆赶过去。 就在她们几人自厨膳房步出去后,一道身影悄悄自房门后步出来,月光清明,微微映亮了她淡黄的衣。注视着远处那几个匆忙的身影,她哼声一笑,摊开掌心,一枚钥匙静静躺在手中,在月色的辉映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 天已经黑透了,墨色的空如一匹巨大的布,将所有的光亮都全然遮盖住。空中星星很稀,唯有一弯弦月微悬,在墨空之中晕散微弱的光。 临霜一手拎着一盏小油灯,另一手怀抱着木盆,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往那丫头所说的方向走。春夜的风很凉,一阵阵徐过她的身侧,令她不禁打了几个冷颤。 这一片是一处树木繁杂的林子,高耸的树木遮天蔽地,更将月光遮掩的分外严实,许是由于过于偏荒,林里比林外的凉气更加的重,萦着深浓的夜雾,莫名教人有种渗人的感受。 她没有令阿圆与秋杏跟着,一来担忧寒泉一谈仅是胡诌,若是没有,恐怕耽误了时辰,便令阿圆一直在庖烹堂外守着,等待那个掌钥的丫头归来;二来又担心若是确有寒泉,待她清洗完衣裳,怕已过了宵禁的时间,便让秋杏也率先回了中院,若她超时晚归,也可先有个照应。 就这样一步顾三步地走了半天,临霜感到自己大抵已走到林子的中心了,四下一片黑暗,连远处的灯火都已经看不见了。她强压着心底的恐惧,提着灯照亮了四周的情形,果然自不远处发现一处小小的夹道,似乎正是那女孩所说的西拐的小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壮着胆子,慢慢向着那条小路凑过去。沿着那条狭窄的小道,她小心翼翼地前行。风穿林叶,耳边响起树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深夜里格外清晰。 临霜是怕黑的。 何况又是眼下这般的境况。风拂衣袖,树叶擦响,置身于极静极冷的黑暗之中,身上的每一分感官都似乎将恐惧放大。她心跳的飞快,几乎已经开始打了退堂鼓。便在这时,耳侧似乎有了泠泠微响,似乎是水流击石之声。 临霜一愣,忙加快了步伐,出了夹道小路,眼前便现另一片树林。林子的尽头靠山,山下正有一缕溪泉,还不等靠近,那股冰寒的冷气已经铺面而来。 这里竟真是有泉的。 临霜大喜,连忙跑上前,伸手探了下泉水,刚一碰触到便立刻飞快地缩了回来。 这寒泉名副其实,果然比冰水还寒。 临霜顾不得许多,撂下油灯,朝着手心呵了口气,用力搓了搓,令自己的手指不要太过僵硬。她忍着泉水的冰凉舀了一盆水,咬着牙去搓揉那被着了污色的一角。那水的冷意透过手指逐渐在全身漫开来,浸得她不禁泛起一阵鸡皮疙瘩,唇齿都忍不住打起颤来。 强捺着冷意,她顾不得许多,抖着手涂上些皂角,又呵了两口温气,一点一点洗拭掉衣上的污水。 “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儿!”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厉响。又是这般沉浓诡静的深夜,临霜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站起身。这一片地荒林静,脚下的石已生出青藓,脚下不自觉地一滑,倏地竟将水盆踢到泉溪中。 “呀!” 临霜大惊,眼见水盆便要顺流而下,下意识上前,伸手便要去捞水盆。然而她努力探直了指尖,却只将将勾住了盆中的衣裳,半倾的身子已经失了控态,眼见便要整个人落入泉里。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