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莲子得了她同意,却没立刻走。俏脸绯红,屡屡欲言又止。 莲宝猜她是在等李淮。便槌着衣裳,漫不经心陪她闲扯...... 隔了一会,大莲子把黏在喉咙里的话吐了出来,“小莲子......能麻烦你回家帮我取下......水衣不?我不好意思与婶子讲。” 莲宝好笑,“咦,你怕我娘不肯么?” “不是这意思......到底丢人的。”大莲子羞得两眼水汪汪,像要哭了。 “有啥丢人呀!” 这女子真是水做的。氤氲的江南把一份柔媚、温婉和潮湿都给到了她身上。 生来就懂得叫人心软。 莲宝笑了一气,顽皮地打趣她,“大莲子,瞧你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幸亏我不是男人!” “好妹子,你就不能饶我一回!”她低着声儿,哀求起来。两靥飞着红云,整个人都快化了。 “好吧。”莲宝把衣服装桶里,爽气地应了。 反正,这么多日她还没回过娘家呢。被大莲子一说,觉得也该回去一趟。 不能这样没出息,一门心思守在这儿。 她是个爱情疯子。一旦爱上,就死心塌地,燃到最后一粒灰烬。 才刚到异世,这个孽根又如火如荼地发作了。 她可怎么好?悲剧多少回都不长记性! 莲宝回岸上,去厨房拿了一坛酒,给哥嫂带去。 刚下到河滩,一道熟悉的声音灌进了她的大脑,“宝,你去哪儿?” 莲宝惊奇地诧住,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传音”?霸气了,我的俞叔…… 她回过头,扬嗓子冲家里喊,“我回家一趟哦——给大莲子取点东西——” 隔了一会,他的回应才传下来:“尽快家来。” 莲宝立刻咂摸出这话音里的不舍得。占有欲强着呢。 她挺受用地上了船,笑盈盈跟大莲子走了。浑身甜丝丝的。 大莲子怯怯地眨着眼,打量她抹了蜜的脸。 心说:她果然动了真情。太不可思议了。 那又老又瘸又麻的男人,哪里值她这样的美人垂青?他哪配这样的福分? 大莲子暗自感到很惋惜。 小船一荡,没多会儿就到了莲宝的娘家。 她惊异地发现,自己对这里竟已没了归属感。 这稀疏的竹林,低矮的鸡窝,依依的垂柳,以及疏篱中两排茅舍,只叫她觉着“风景旧曾谙”,却没了家的感觉。短短七八天功夫,她的家就彻底“搬”到那个孤岛上去了。 她好生羞愧,心里叹自己:“你可怎么好,没了男人不能活!一个末世都没把你改造成功!” 她领着大莲子上去。家里静悄悄的,散发着茅屋特有的潮湿气味。 娘去卖酒了,哥嫂在田里。小侄子不知野哪儿去了。 “你等等呀。我要翻箱倒柜找一找呢。”莲宝说。 “好。” 那件油绸子水衣,是两年前原身要随人下江采珠时置下的。后来嫌活儿太苦,就没派上用场。 莲宝弓身在箱子里翻找,嘀咕道,“应该压最底下了。” 她不辞麻烦,把秋冬衣裳一件件取出来,才翻到那件油绸子。 “寻到啦!”她眼睛一亮,满头大汗地说。 抖开衣服,喜滋滋转过身去......活活被吓了一跳! 刚还温婉如水的大莲子,这会儿好像封冻了!目光冰冰凉凉的。 挽手立在窗下,如一个含冤的幽魂。 莲宝脊梁上一阵寒,“大莲子,你......?” 大莲子眨了眨眼。脸上微动,融开一层温温的浅笑,“找到啦,给你添麻烦了,莲宝妹妹。” 语气全然换了一个人。 刚才叫她“小莲子”,这会儿却喊“莲宝妹妹”了。 那股水样的柔软劲儿也没了。笑得好凄冷。 莲宝的心里像被人恶作剧地敲了一记惊锣,掠过一阵强烈的震颤。 怎么搞的?大莲子像人格分裂似的。 “给......给你。”她僵着胳膊,把油绸子递过去,“总算找到啦。在箱子底找到的。” 大莲子凝睇一眼,缓慢接到手里。脸上漾开一个又冷又哀的笑容,幽幽开口道: “谢谢你呀,莲宝妹妹。我靠这件水衣攀高枝儿呢。你晓得吧?吴王爷要来呢。我冲着贵人去的。” 这自我揭发的语气把气氛弄得支离破碎,叫人不好受。 莲宝咳一声,“是吗......哦。如果你真想的话,也没什么。人往高处走嘛......大莲子,那你好好表现呀。” “就算不是真想也没法子。”大莲子轻轻地说,“我有不得不做的事。不走这条道儿不行呢。” 她这样说时,一股冰冷自身上溢出来,十足像个艳鬼。 莲宝心说,娘呀,有点恐怖。背上在滴冷汗了。 “既然是不得不做,就去放手去做吧。”她讷讷的。 大莲子一笑。眼神好凄,瞧得莲宝又是一阵惊心。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大莲子,好像有心事呀?” 大莲子不语,只摇摇头。一身都是故事。 莲宝不喜欢待在阴冷古怪的感觉里,沉默一会,提议道,“那,要不我们走吧?” “嗯。” 两人默默的,一前一后离开了茅草屋。 莲宝并不乘她的船,故作轻快地挥了挥手,“大莲子你自己回吧,不用送我。我从对岸走,到了让我俞叔接一接。” 大莲子停住步子。从柳荫下缓缓转身,很挣扎似的瞅着她。 莲宝被她瞧得心里起毛,连忙笑一笑,拔步走了。 未几步,身后传来声音:“还请妹妹留步,我有句话儿想与你说。” 莲宝生生一顿......不太甘愿地折了回去。 大莲子整个人都静了,小声说,“好妹妹,莫要再跟那人继续了。结果会很惨的。这是姐姐念在儿时情谊给你的忠告。” “啥呀.....?” 大莲子四下扫一眼,目光深深的,“你没想过,自己为啥会欢喜上这么个人?” 莲宝心里一股子火窜上来,眼睛咬住她,“这么个人怎么了,就不配女人疼?” 大莲子脸上泛起一丝冷笑,“你认识他才几天,就要死要活地疼上了。你就没怀疑过这其中有邪异?” 莲宝狠狠地皱起脸。 大莲子语速加快,“你娘真不是贪财之人。她为啥把个如花似玉的闺女送给一个老瘸子?你想过没?” 莲宝不吭声,望着这个叫人陌生的大莲子。 心说,你才邪异! 大莲子眼神利起来,句句紧逼她,“你知道他的来历和身份么,不晓得吧?莫名其妙就欢喜了。可你想一想,世上哪个女子会这么欢喜别人?不是很诡异吗?” 莲宝皱着眉,一颗心拱到了喉咙。半晌说,“也有。我就是这样轻狂的人。只问感觉,不讲别的。” 可是,她心里却划过一道强光,把这七八天的事从头到尾照了照,一些诡异的地方曝光了。 她去俞叔身边的前一天,还在口蜜腹剑,想杀他灭口呢......然后,一觉醒来,娘就中了邪要把她送去。她当时心里的感觉,竟是正中下怀。 大莲子审视着她的表情,“我实话告诉你,那是个可怕的人,一身的异术!精通奇门遁甲,天文星相,各种邪门歪道,他还会使蛊!你确定不是着了他的道?” “你如何知道?”莲宝紧盯着她。 “我不但知道他可怕,还知道他会玩弄你,骗了你清白,半年后,又把你送给了吴王做侍妾。” 大莲子冷冰冰的,目光如灰烬一样,“他就是个攀附权势的邪恶之人!” 莲宝语气不好了,“不可能!你不是大莲子,你是谁?” “哼,不可能!”大莲子露出咬牙切齿的表情,“他跟李淮搅一起做什么?帮朝廷剿匪!他给他们绘制了一份苇荡子里的水道迷宫图!几日后,会助他们剿灭水匪,一举成为吴王的首席门客!” 莲宝的脸一白。腋下泌出一层汗。心里乱得像敲锣打鼓。 她死死望着大莲子,“你为何知道这些?你也好诡异!” 大莲子沉默着,鼻孔里出了一声气,“信不信由你吧,小莲子......我对你仁至义尽了。你若有半分良心,别透露是我讲的......” 莲宝紧紧抿着嘴唇。脸死白死白的。 大莲子瞧她一会,“你问问自己,究竟怎么欢喜上他的!你会找到疑点的。你最好逃开他。那人无比强大,无比邪恶,你斗不过的。你要远远地逃离,不然会很惨......” 莲宝不再吭声。 她的神经还算强悍,不会别人一吓就没了方寸。 这记重击下来,她已迅速稳住了阵脚,把拱在喉咙的心捺了回去。 她望着大莲子,想到了好几种可能:阴谋造谣?重生者?人格分裂? 大莲子对她瞧了一会,冰凉地一笑,转身上了船去。再也没有回头...... 莲宝扶着柳树,受了刑一样,虚弱地伫在原地。 她心里说,不要乱,莲宝,不要乱。 ——大莲子诡异得滴下来,她说的话你就信吗? 她明知俞叔危险,为何冒生命危险“挽救”你?记忆里,两人并没有姐妹情谊的。 莲宝深吸一口气,彻底镇定下来。 她想:真相是怎样,我自己会找出来。谁嘴里讲的话我都不信。 我这样一个人,难道还搞不清男人是不是真心?需要一个外人置喙多嘴? 她这个天生为爱而活的雌兽,所有的血性都被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