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暗就暗了。仿佛天上有人粗鲁地摘掉了太阳，换上了一块乌云布景。　　眨眼功夫，一片黑压压的。　　风势凶了起来，芦苇被摔得东倒西歪，水涛“哗哗”拍岸。　　　　莲宝的心跳加快了，缩了缩肩说，“俞叔，你真神了——我们快回家吧。”　　她对这种风雨飘摇的狂野场面实在不想领教。太有末世的感觉了。　　“嗯。你趴下，别吃了风。”他吩咐一句。　　跨到船头，脚底贯注真力，驱舟向苇荡外冲去……快得像海鲨一样。　　　　水道九曲回肠。亏他脑子灵，竟把来时的路记得一清二楚。　　遇到一模一样的水岔子，丝毫不打格楞，甩起一个漂移的弧度，“哧溜”就拐过去了。　　　　莲宝半张着嘴，瞧得五体投地。　　看他岿然立在船头，衣袍当风，御波逐浪，傲岸得像个仙人。就连灰白的发丝也显得分外高级……她瞧着瞧着，有了一点神魂颠倒的感觉。　　　　两人“飞”出苇荡，来到开阔的水域，风浪更加凶猛。　　黑水一掀丈把高，俨然有了点怒海之势。莲宝看到，远处渔船像小叶子在浪里飘零，叫人瞧着可惊心。雨云在头顶驰逐着，哗啦啦的，将水天连成了一片。　　　　一个浪头如凶兽扑了过来。　　俞叔把身体一矮，生生旋起一个雄鹰式的滑翔，从浪舌下方横穿了出去......船被他驶成了冲浪板。　　　　莲宝死死扣着船舷，看得痴了。　　心里静悄悄的。　　他似有所感，略微偏过头，用眼角余光与她一碰。显然只当是等闲，一脸云淡风轻。　　莲宝入瘾似的瞧着他，下意识呢喃了一句，“俞叔……”　　　　他动了动嘴角。目光与她纠缠了一会儿，又转头向风浪里去了。　　　　一路颠簸、沉浮，终于到了浅水的莲花荡子，狂暴的雨点开始扫射下来。时机卡得准极了。　　莲宝手忙脚乱爬起来，“俞叔，快，蓑衣给你！咦，伞呢......糟啦，伞给颠出去了——”　　　　俞天胤不说什么，坐下来，把蓑衣往身上一披，冲她张开双臂。　　莲宝跪坐在船肚子里。凉帽被风裹走了。辫子也散了。发丝在风里如水地疾飘着。　　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温柔，把这“落难”的美人儿往怀里引。　　　　雨渐成瓢泼之势。　　她倒有几分出息，没有马上去避难，却跟他谈判起来，“抱了你要负责！”　　他的眼睛像点了两盏灯，黑亮黑亮的，“行。宝快过来。”　　　　莲宝爬过去，偎进了他的怀里。整个人被他一搂，藏进了蓑衣下。　　大雨瓢泼了下来......河面成了一个沸腾的汤锅，“噗噗噗”地狂响不止。　　雨点以丧心病狂的密度砸在小船上。　　　　莲宝靠着他的胸膛。　　蓑衣下黑乎乎的，只有一点光。雨，汗水和蓑草的气味在她鼻端交汇着。一条长长的雨线从接缝处漏了进来。　　雨太大了。蓑衣根本蹚不住风水，不用多久就会湿透的。　　　　她的心跳和暴雨在一个频率上狂跳。　　他也一样。心脏湍急地落在胸壁上，一下一下贴着她的脸颊。　　　　这一刻，她真喜欢。　　感觉像被人珍藏了起来。置身暴风雨的中心，不惊不怕，无思无想，史无前例的安全。　　他在她头顶问，“怎么样，漏雨么？”　　依然是那个粗嘎的声音，却像被雨淋湿了，没了剐人的滋味，听着有一点多情。　　　　“有一草缝儿在漏。你呢，俞叔？肯定都淋湿了吧？”　　“你别乱动，走了。好家伙，这雨真大。”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轻快。　　“不行的话，树下躲一会吧。”　　“没用，要下好久呢。”他把撸一架，摇了起来......　　　　大雨狂欢着向人间倾倒。　　水乡村庄的屋子蛰伏在迷蒙的雨雾里，满视野里，一片烟波茫茫。　　　　.　　　　莲宝不记得是怎么睡过去的了。明明没有睡意——心里活蹦乱跳的，却像忽然断了电，失去了意识。好像那之前......他把手伸进蓑衣，在她颈边摸了一下？　　之后的一切就“断”掉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了。雨还在下。　　她躺在床上。外衣脱掉了。身穿一件圆领小衫子，一条里裤。　　莲宝一阵懵。睁大眼，向黑暗里眨巴了好久。浑头浑脑爬了起来，掀开帐子。　　　　外头小室里亮着油灯。她赤着脚就走了过去。　　俞叔坐在桌前，提笔书写着什么。脸一半在光里，一半陷在黑暗中。形象莫名的神秘，深沉。　　　　“醒了？”他瞧她一眼，缓缓搁下了笔。　　“俞叔，我回来时怎么睡着了？”莲宝揉着脖颈，拖着步子走过去。皱着小脸，神态有点惺忪。　　“是啊，你怎么睡着了？害我晚饭落空。”他给她一句反问。　　　　莲宝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犹疑道，“是你点了我睡穴不？……你敢不敢承认？”　　　　“我为何要点你睡穴？”他眼里微笑起来，打趣道，“对，俞叔害羞了，抱了你一下，就不好意思见你了。是不是，宝宝？”　　　　莲宝赧然低头，撇了撇嘴，过一会，又不甘心地向他凝眸细瞧。　　灯光在她身上洒了薄薄一层，如梦如水的美。　　　　他的眼睛不掩缱绻，肆无忌惮瞧了一会儿。　　然后，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声问，“小脑瓜子在琢磨什么？”　　　　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身高的落差顿时被突显出来。　　一个高大结实，一个娇小玲珑。足足相差了两个头。　　她得十足地仰起脸，目光才能抵达他眼底......　　　　“俞叔，呃，有句话讲了你肯定要恼我。”　　“你讲，我不恼你。”他眉头微动，鼓励地瞧着她。　　　　莲宝为难地嘶口气，有点迟疑。但心里又痒，终究忍不住说，“我总是觉得，你的脸像戴了面具......你是不是因为怕我瞧见面具湿了，才点我睡穴的？”　　　　他诧异得不轻，半晌，挑起一侧的眉毛说，“面具？你的意思是......我这是张假脸？”　　　　“你恼了。”　　“哼，我不恼你。”他伸开长长的胳膊，撑住墙，站成一个消遣的姿势，语气徐徐地说，“我懂了。你是觉得我这张假脸下还藏着一张漂亮、年轻的真脸，所以才肯跟我在一起？”　　　　“你故意扭曲我。”她有点懊悔，有点丧气，把身体扭向阴影里，“算了，不跟你讲了。”　　　　他顿了一会，无奈地叹息一声。双手托住她腋下，将人抱过头顶。　　“你摸摸看，宝宝，看是不是假的。”　　　　莲宝愣在了这一抱里，傻了......刹那间，粉面流晕，醉得不轻！天啊，她太喜欢这样了！　　这感觉比最婉转的江南小调还要嗲，还要酥，温柔到她的三魂七魄里去了。　　她的表情软软的，怔怔的，羞不自胜。　　　　他瞧出她醉了，眼里笑意浓了起来，嘴里却不肯饶她。轻声地说，“来，摸摸看。不然，将来成了亲，你得跟这个丑男人同床共枕，可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