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2 章(1 / 1)鱼戏莲叶心首页

俞天胤咳了几声,迅速稳住了阵脚。慢慢将碗搁下。  眼里漫起了一点微笑,一言不发地瞧着她。    莲宝被他瞧得害臊。计划还要做个电眼的,却在这微笑的目光里,整个人有点笨拙了。别提电眼——筷子在一粒豆上打滑三次,也没夹住......  她对他笑,“俞叔,我说错话没,你这样瞧我?”    他夹起那粒豆子,缓缓平移到她的碗里,“没说错。你的话说俞叔心坎上去了。吃吧,宝宝……”    莲宝一个招架不住,抬起胳膊挡住脸,咬着嘴唇傻笑起来。满面通红。  俞叔太识逗了!反击起来要人的命......    她笑一阵,不服输地低了胳膊,露出一对宝光熠熠的眸子向他瞧,宛如山间的幼年野物,怯怯含着羞......好像只要他一动,她会转身,逃进山林去。  他以慵懒、微笑的目光回视着,微微蠕动着嘴唇,缓缓咽下了口中的酒。    这对视很有内容了。饭也越吃越有内容。  男人味,女人味,诗酒乱炖......    直到......  一阵马蹄声从东面长堤上传来!  莲宝得救了一样,“叔,有人来啦。”  “嗯,是李淮。”俞天胤清清嗓子,悄然换了一副眼神。    那难得一现的慵懒消失了,眼里又恢复了金属般的森静。    来的果然是李淮。  穿件绡薄的绿衫,戴个笠帽,迈开京剧老生样的外八字步,向门里四平八稳作个揖,“俞先生,李某又来打扰了。”  从头到脚,一身的虚礼。    莲宝怔怔的:这个长相刚硬的提刑官大人,真是集傲骨和媚骨于一身。天生当官的料子。    “嗯,进来。”俞天胤说。  “叔,我加两个菜去。”莲宝识趣地站起身。  他的目光向她眼底一掠,点头道,“嗯。”    李淮迈进来,诚惶诚恐地礼让一番,“不敢,不敢。来的不是时候,叫姑娘操劳了。”  莲宝福了一福,还个虚礼,“没关系的,大人。”转身往厨房去了。  迅速倒饬出两道清爽的夏日小菜,一碟小葱拌豆腐,一份豆皮肉卷儿,端了出去。    她放菜时,李淮起身托盘子一把,喋喋地说,“得罪,得罪,烦劳姑娘了。”  莲宝好笑,心说,你堂堂一个提刑官,出门忘带官架子,成何体统?  她装傻充愣问一句,“大人,您今日还是来问案的么,好些日子啦,可查出什么来?”    李淮似被她将了一军,把身体一矮,脸笑成一堆稀泥。好像难为死了,“嘿嘿”一阵尴尬的傻笑。这个捣糨糊的嘴脸,白瞎了他这身硬朗的气质。    他睃了俞天胤一眼,惭愧道,“李某无能,此案还在调查。所以最近还要多来村上走动走动。”  莲宝溜溜眼珠子:一个水匪值得这样尽力么,顶着毒日头到处忙乎?  不太信......    俞天胤瞥着她机灵骨碌的样子,“莲宝,莫调皮了。去后头玩,我和李大人说会话。”  “好!”莲宝说,“叔,我去后头水口瞧瞧网子里进鱼没?”    俞天胤点个头。忍了又忍,才没说出“划船小心,早点回来”这种没派头的软话。    莲宝取了凉帽,拎个鱼桶出去了。下到河滩,解开梭舟。  这会子水上凉快些。岸上有一溜儿老槐、梧桐,荫头垂在河面上,凉丝丝的。满眼翠意横流。  烈日把各种气味都熏蒸上来,糅出一股潮湿、生青的腥味儿,好闻着呢。    莲宝划到水口,拉了拉网子。里面只有一条小鰟魾,才小拇指长。  “哎,你太小啦,回去喊几条大的来。”她大发慈悲,把它放了。    之后,漂在水中央,偷偷想着她的心事。  想俞叔那个懒懒的、带点笑的眼神......心有点湿漉漉的。静静趴在船头,给自己织了个温柔的美梦。    不知隔了多久,她几乎睡着了……船轻轻地一晃!  俞天胤渡水上来了。戴个竹笠,一身青袍子。九尺长躯,站在船尾,顶天立地向她瞧着。    小小的莲宝怔了一会,才清醒过来,“俞叔,李大人走啦?”  “嗯。”他坐下来。  “你拿蓑衣做什么?咦,你还带了伞!”  “待会儿要落雨,走,去苇荡子里。”他架起一把小橹,摇了起来。    莲宝看看天上,白花花的日头,晴空万里无云,会下雨么?  她莞尔笑问,“俞叔,你能掐会算不成?”  他不说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种懒懒的、半诗半酒的目光又回来了......给了她一个漫长、令人熏醉的沉默。    两人泛着小舟,悠悠地经过了莲花荡。  无边的青盖里,七八个姑娘、婆姨在采莲蓬,穿青莲衫子,头戴斗笠,隔着大朵大朵的荷花,叽叽喳喳,有说有笑。见莲宝去了,互相瞧一眼,笑道,“哟,瞧谁来了,小莲子......”    她们都喊莲宝“小莲子”。    莲宝站起来,从荷叶间探出一张娇甜的笑脸,“我不来,都叫你们采没了。俞叔,停一会好不,我摘两个蓬莲回去。”  “嗯。”    姑娘、婆姨们伸长颈子瞧瞧,不约而同地一静。眼神你来我往,乱飞一气。  莲宝左右瞧瞧,“你们不要怕。我俞叔好着呢。他不吃人。你不盯他眼睛瞧,保证不被吃掉!”    女人们很给面子,“咯咯咯”一阵脆笑。边笑边想,诶呦,“俞叔”——叫的可亲热咧。  水生嫂子心直口快,好事地问,“小莲子,他是你哪一门头的叔呀。我咋没听说过?”    莲宝采个大荷叶往凉帽上一盖,又羞又甜地把话顶了回去,“非要你听说才行?我高兴叫他什么,就是什么!”    大家瞧着她的样子,一阵不敢置信。心说:不假,是那层关系!这个小莲子眼瞎了!  水灵灵一个鲜骨朵儿,倒贴给这么个人,图什么?还不如给刘二帽呢!比镇上的李大官人更差了十万八千里去。    莲花荡里,漫开一阵微妙的安静。各种眼神齐飞。大家干笑几声后,咳嗽的咳嗽,叹息的叹息。有点阴阳怪气。  莲宝视而不见,哼着小曲儿,兴高采烈把两朵大莲蓬采了下来。    水生嫂子打个岔,打破了这尴尬的安静,笑道,“大莲子也在呢。咱村两朵莲花碰了头,咋也不说说话?大莲子?”  莲宝张一张眼,“哪儿呢?”    “大莲子”叫王玉莲,比莲宝长一岁,也是个养眼的美人。鹅蛋脸,大眼睛,文文静静的。像个大家闺秀,人前很讲规矩,不怎么开口。  不像莲宝,走哪儿都炸开一团气氛。    王玉莲头戴纱帽,楚楚立在一片青翠间,温温地对她笑,“莲宝,你去赛水秋千不?”  “我不去。你呢?”  王玉莲拉拉嘴角,纤长的手指在莲叶上画来画去,一脸的惆怅,“可能吧。我不想去呢。村长往我家跑三趟。”    “你就不去,他能怎样?”莲宝不晓得她在难什么,干干脆脆地说,“他不敢绑你上秋千的!村里后生那么多,非得叫姑娘上?”    婆姨们都笑起来......说,你这个小莲子呀!    大莲子也笑。笑得很浅,眼底深处在恼她:就你通透,非把什么都说破?  她一双凝水眸子从纱帽下向莲宝打量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点凉......    俞天胤微微蹙眉,瞧着这个大莲子。    莲宝并不多说,采完莲蓬,便坐回船头,“好了,俞叔——我们走吧。”  “嗯。”    他们离开了莲花荡,往东面青湖上划去......越去越远,半时辰后,到了苇荡深处。  芦苇密密的,夹住狭长的水道,蜿蜒错综几百里,连入北面的大江。这是一片复杂的水域。    俞天胤收起桨橹,以真力御舟,在迷宫样的水道中穿来梭去,把船驶得像个快艇。袍子里鼓着风。  莲宝呆呆瞧着……  四下里,铺天盖地都是芦苇,连成一片绿森森的壁垒。环境很凶野。    莲宝抱着莲蓬,一声不吭坐在船头。一双眼睛警惕地圆瞪着。  过了一刻钟,他回身瞧瞧她,蹲下来轻声问,“宝,怕了?”  “不怕。”她用悄悄话的音量说,“俞叔,你在找啥?找鬼么?”    他抽抽嘴角,迟疑了一会,附她耳边说,“找个地方。”  她偏过头,并不避开这暧昧的距离,悄悄说,“找啥地方?不会是土匪窝吧......找不到的,这么多年,无数官兵折里头啦......老人都说里头邪门着呢。咱不能再往深处走啦。”    俞天胤眼波微漾,不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忽然有点心不在焉。目光如蝴蝶触须,降落在这张如花似玉的脸上......    莲宝有点受不住,拿莲蓬挡住脸颊,把头扭向一旁发笑。手轻轻把他往外推。  “呃,你这眼神有点轻浮......”  他发出一声低笑,“是么?我确实想到一点轻浮的事。”  “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我便不做。”他说。    天,像被人旋了按钮,渐渐地暗了。  一场大雨果真要来了。空气里涨满了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