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外,景益和苏铭中已经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儿。 殿内时而喧哗,时而争执,时而在外面几乎听不到声音。景益很熟悉这里,当然他最熟悉的还不是奉天殿,而幼时常常在姑母的坤宁宫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景益忽然听见有几声“唧唧”的叫声,景益侧目看了一眼师父,只见师父如同木头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入站在一边,景益立马也如老僧入定般的运功而立。 不一会儿,司礼监大太监王彦从侧殿偏门出来,王彦其人身材精瘦,在永乐身边侍奉了近二十年,深得皇上信任。他刚出来,身边就围上好几个小太监。他一甩拂尘,便责问道身边的小太监:“你们都聋了,这春蝉叫的震天响,到时候惹了圣上,都让你们一个一个...”话尚未说完,看到景益转头看过来,景益和王彦目光相触,景益先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王彦再看背影,见那是六扇门统领苏铭中。他小声吩咐了几句,快行几步迎上来,说道:“苏大人久等了。小公爷安好,哎呀,小公爷也等了这么许久,真是不该。” 苏铭中并无表情,只是还礼道:“王公公言重了,皇上在殿内讨论大事,臣下自该等候。”景益这厢也还了礼道:“公公安好。”景益自小在宫中长大,幼时,大哥世袭定国公,二哥也是羽林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加上皇上多一份青睐,又和皇长孙情谊深厚,虽然景益没有爵位在身,但皇上算是默许了大家这样称呼,久而久之,宫中的人也都唤他一声“小公爷”。苏铭中问道:“敢问王公公,何人在殿中?” 王彦说道:“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汉王殿下都在,还有内阁的几位大人。正吵得凶呢,苏大人等会进去时小心些。”苏铭中点点头,从腰间拿出一小锭银子道:“六扇门门下清贫,铭中多谢公公提醒。”王彦本是不贪这一小点银子的,只是苏铭中在朝中虽无实权,但胜在朝中无权,却地位甚高,深得皇上信任。王彦笑着接过银子说道:“不敢不敢。” 正在这时,夏元吉为首的诸位大臣陆续出来大殿。苏铭中走了几步与几位内阁大臣寒暄一番。王彦急着要进大殿,景益扯了扯王彦的袖子,问道:“我二哥今日当差吗?”王彦勾勾手说:“可不嘛?就在里面呢。”景益听了之后屏住一刻呼吸,长长地又吐出来。又梳理了一遍头发,整理衣冠,低头仔细抚平衣袖。再抬起头时,师父已经回来,碰见师父似笑非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摸摸耳朵。然后又确认一遍衣冠是否整齐。 待皇上通传觐见,景益才随师父入了大殿。行大礼三呼万岁后,景益站起来才抬头看见二哥站在永乐皇帝下首的位置,一身盔甲戎装,手持佩刀,一双眉毛英气逼人。景谦仔细打量了一番景益,觉得小弟出去这近两个多月,人着实瘦了。景益见二哥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感觉的出来对自己这次表现还算得上赞许。不禁对二哥笑了笑。景谦闭眼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点头,算是回了小弟的微笑,让他不要太过,以免君前失仪。景益快速扫了一眼大殿,永乐皇帝端坐龙椅,但周围没看到太子、太孙、汉王的影子。也没见他们刚刚出去,那他们去哪里了呢。景益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偏殿,估摸着他们在偏殿中休息。景益再回过神来,看二哥皱眉,景益连忙不敢再左顾右盼有大动作,目不斜视地发呆。 苏铭中承上厚厚的案情折子说:“微臣奉密旨在云南剿灭邪教。邪教巫蛊的教徒众多,害了一方百姓,为首的是个叫代东的武人,微臣已经将此人捉拿关押至刑部天牢,其他人犯皆关押在当地牢狱,待刑部司审,由皇上定罪。” 王彦接过奏折,承给永乐。永乐浏览一遍奏折,表情严肃,声音低沉道:“此事交刑部主审,为首者要严惩,以儆效尤。”话中自有一番威严和魄力。看到苏铭中身后像是认真听训的景益,站起来,慢慢走过来,说道:“厉川,你这个徒弟如何啊?”景益一听说道自己了,连忙抬起头。苏铭中侧身面对永乐说道:“微臣这个徒弟啊,还待打磨。” 景益也面对永乐,有点不知所措的呆在一旁。其实景益不是第一次面圣,是在不用这么紧张,但这是第一次办案给皇上回话,不同于以往的家常氛围。而且二哥就在旁边盯着他的一言一行,景益不自觉的就紧张起来。 永乐走到景益身边说道:“年轻人,确要打磨一番。朕欲亲征蒙古,你看带上他如何?”苏铭中听闻,跪下来,景益见师父跪在一旁,连忙也跪下来道:“皇上想培养将才,微臣替徒儿多谢皇上。”景益抬头,双眼放满光芒,又磕下头去,口中念到:“叩谢皇上隆恩。”哪个男儿不期待刀光剑影的江湖?哪个男儿不盼望荡气回肠的战场?景益自幼习武,最善使枪,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如此正是景益想要的,景益一时兴奋,去看二哥的脸色,只见二哥面色不知是喜是忧,景益也是一愣。永乐满意的回身说:“不愧是增寿的儿子啊。” 永乐让两人起身,问苏铭中说:“厉川,你们何时回来的?”苏铭中身子前倾说道:“微臣中午入的城,即刻进宫给圣上复命。”永乐沉吟片刻,说道:“那你等留下,一同用膳。”苏铭中一愣,刚想如何怎么推脱,永乐说道:“今日朕见到景益,不知怎么想到妙云了,正巧大郎、二郎还有瞻基都在,厉川啊,正好陪朕吃一顿家常便饭。”苏铭中和朱棣,徐妙云,徐添寿也是少年相识,也曾共患难,朱棣如此雷霆铁胆的汉子在想到亡妻、故友时也会想要最朴实的朋友的支持,家人的陪伴。苏铭中躬身答道:“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永乐吩咐王彦传膳,王彦去偏殿,给太子等人推开门。从侧殿出来的首先是汉王,汉王英武,类永乐。永乐见第一个出来的是汉王,心有不悦。面上虽无表示,但永乐撇开了眼神。永乐看向年轻的景益,刚刚见景益进殿,就如同见到小弟一般的徐增寿。那是那般文质彬彬又飒爽模样。 跟着从偏殿走出来是太子,太子肥胖,腿脚不便。传闻太子不受永乐喜爱,而偏爱汉王。想来是汉王龙马精神,耐不住等在兄长之后。搀扶太子而来的是太孙朱瞻基。瞻基同景益年纪相仿,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瞻基目光如炬,俊俏英姿。苏铭中猛地一瞧瞻基,当真以为是年轻三十岁的朱棣站在眼前。苏铭中顿时明白为何永乐要带景益出征大漠,真的是为自己的孙子培养亲信。 一番见礼后,众人入座。左边首位坐着太子,下首是汉王,再下是景益。右边首位坐着瞻基,下首是苏铭中。永乐端坐中间,见苏铭中下首还空着一人的位置,便对站在一旁的景谦说:“云旗,你也同我们一块吃,哪有弟弟吃饭,哥哥站岗的道理。” 徐景谦表字云旗,他少年时期与永乐一同历经靖难,他的冠礼是在沙场上,那日战鼓震耳,旌旗飘扬,彼时的燕王,他的姑父对他说:你的父亲是我最挚爱的故友,他为我而死。今日,我为你加冠。燕王环顾周围战场,乘回风兮载云旗。你的表字曰云旗,如何? 景谦想推辞饭局,却听永乐沉下声说:“这是圣旨,你想抗旨吗?”景谦连称不敢,无奈只得走到苏铭中下首。宫女们为他上了一份碗筷,九盘佳肴。 其中最为难的还不是景谦,而是景益。午后跑到大哥府上吃了几块点心,有违师父的吩咐,被师父罚了不准吃晚饭。可是现在是皇上赐宴,又何来不吃之理。景益此番真的是踌躇两难。苏铭中当时只是一句戏言,想来晚上不吃饭也无碍,让景益长长记性,水能想到永乐邀他们同吃晚膳。旁人尚未发现,但坐在景益身旁的汉王却发现景益良久没有动筷。 汉王诧异的问:“景益,你何故不吃啊?”汉王威猛,嗓门也大。这样扬声一问,引得永乐侧目,也问道:“景益为何不吃啊?”景益站起来对永乐躬身见礼说道:“下午师父罚了我不让吃晚饭。”景益分明看到二哥慢慢的将碗筷放下,听他说话。景益心跳加速,看向师父。苏铭中脸上带了笑意,分明是戏谑,若要追问原因,二哥肯定就会知道自己有违师父的吩咐,事情还没办好就跑到大哥府上。景益想要回避众人的目光,却感受到二哥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永乐也不禁好奇起来,问道:“景益犯了苏卿什么规矩,要罚他不准吃饭呢?”苏铭中说:“其实也无大事,就是我这徒儿太过自由散漫,我让他在六扇门等我,他自作主张回了趟家。偷吃了点东西”太子心善,听闻后,为景益求情道:“景益许久没有回家,想家在所难免。路上风霜露宿,家中食物自然是千好万好。这晚膳是父皇赐宴,还请苏大人宽恕则个。”苏铭中不答太子,反倒问景益说:“你说呢?” 景益此时更加为难,只得说道:“师父,益儿知道错了。以后绝对听师父吩咐。”景益偷眼瞥了一眼景谦的脸色,景谦面无表情,已经拿起碗筷,突然看过来。吓得景益赶快撤走目光,马上答道:“但是徒儿有错就得罚,皇上赐宴,不许徒儿品尝那就是更大的惩罚。”说完还点点头,以增强这个说法的可信性。 永乐一听,也是乐了。放下碗筷,问向瞻基说:“要说逃罚,你是行家,你怎么说?”瞻基笑意满满,他的双眸如同闪烁的星辰,就这样淡淡的望了景益一眼。景益赶紧摇头,意思说,你别帮我求情。瞻基不理他,只管说道:“回皇爷爷的话,苏大人不让景益吃饭,却没有罚景益不让他吃菜呀。既然有错就罚,那景益不能吃御膳房的饭了,只能品尝品尝御膳房的菜式了。” 永乐点点头,觉得十分信服,问苏铭中说:“苏卿,你如何说?”苏铭中笑着点点头说:“皇太孙果然机敏非常,微臣十分赞同。”永乐十分满意对景益说:“你切放心,坐下吃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