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二年,春意微醺,周身还有寒意。京师春日里一向如此,凉意久久不退,但好在暖风吹醒一片生机。 午后城门下,三人牵马停驻。一男子身着褐色衣衫,蓬头垢面,了无生气,双手垂于身前,两手合拢,一个包袱挂在他的手腕上,面无表情只是木然地走着跟着前面一人。另两人虽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但气度决然不同。年长者年近五旬,黑色劲服,身配银剑,牵马而行,眼神不离开萎靡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少年,估摸只有十六七岁,但英气逼人,虽然接连赶路好几日,现在却掩饰不住眉眼的兴奋。 四旬男子名曰苏铭中,字厉川,是六扇门的统领指挥,正是闻名天下的“一双鹰眼阅世无数,一把尽啸破敌无双”的苏厉川。而那个少年便是苏铭中的弟子,徐景益,是世袭定国公徐景昌的幼弟,也是羽林卫指挥使徐景谦的三弟。这是他随师父出远门办的第一个案子,远至云南。云南巫蛊盛行,随之有妖人大肆风起邪教外说,以符水害人,祸害一方百姓。地方官员上报朝廷,苏铭中领密旨赴云南办案。本来师父没准备让年少的徐景益随行至此,只是苏铭中要六扇门独有的解毒圣丸和千年人参,为了低调行事,便让景益远行一趟。景益曾和师父在江湖各地游历,却不曾想可以这么快有机会真正办案。故此,景益兴奋异常,以致回到京师依然少年心性,恨不能马上就跟二哥说一路上的经历。 三人把马系在城墙脚下。苏铭中吩咐道:“阿益,我将犯人关押进天牢,你将马牵回六扇门,然后梳洗一番,进宫面圣。”景益答是。 言罢,只见那犯人双目瞪圆,面目狰狞,嘴边有血迹。苏铭中猛然出手,抓住犯人下颚,发力让犯人牙齿松开。犯人只怕狱中万千折磨,想要咬舌自尽。犯人不敌,松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口腔里尽是血。他低头跪下来含糊不清的说道:“苏大侠,饶了小人吧,给小人一个痛快吧”。景益心中皆是鄙夷,大好男儿做危害百姓之事,现在却如同畜生般跪地求饶。耳边都是犯人模样狼狈,眼泪鼻涕和血迹糊了他的本来面目。 苏铭中不管其他,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封住犯人的口齿。然后点了犯人的穴道,犯人晕了过去,苏铭中面目表情地将他丢上马背。对景益说:“那你把这匹马带回六扇门,在六扇门等我片刻,你同我一同入宫回话。”景益点头称是。 六扇门虽然有专门的审讯牢房,却不是正儿八经的牢狱之所,苏铭中要将犯人投入刑部大牢,经刑部定罪,狱所统一管理,再交皇上批示。刑部与大理寺在京师城北,而六扇门设在众多西南城边,与会同馆毗邻。景益将马牵了回去,与六扇门众兄弟寒暄一番,左等右等还不见师父来。 两人是天未亮便赶路,进城时已经误了六扇门的午膳饭点,期间景益心中依然紧张亢奋,尚不觉得饿,但是这时闲下来,只觉得饥肠辘辘。之后还要进宫面圣,又不知何时能够吃上晚饭。景益心想,师父从北城赶来,估计还等一会,但大哥府邸就在南城盛泰里,不如先回大哥府邸吃些东西,再回来寻师父。 景益想着便起身向外走,景益的足下功夫十分了得,又快又稳。他虽年少,但当世只有数人能追得上景益的脚程。不到一炷□□夫,景益便窜进定国公府。 景益的父亲徐添寿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幼子,只因靖难时,通报消息给燕王,被建文当殿诛杀。景益当时只有四岁,大哥徐景昌立即让十七岁的老二景谦带着小弟赶往北平,寻姑母和燕王庇护。而徐景昌留守一家在京师被建文幽禁。永乐二年,徐添寿追封世袭定国公,国公之位由长子徐景昌继承。景益自幼被景谦管教,但他明白二哥严厉,大哥比较宠爱他。 景益也不看大堂,直奔书房。景昌并无官场抱负,唯独喜爱的便是古玩、藏剑、念诗。定国公府,书房端坐一人专心写字,所写是李白的诗《游敬亭寄崔侍御》。景昌搁下笔,转头看着轩窗之外,春色一览无遗。他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诗,不禁念了出来:“时来一顾我,笑饭葵与藿。世路如秋风,相逢尽萧索......”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一阵敲门声,还没等景昌回应,景益便推门而入,喊道:“大哥,益儿回来了。” 景昌放下纸,满脸笑容说:“好小子,跟厉川师父出去一趟辛苦了。”说着站起身,走到景益身边。景昌已过而立之年,膝下一双儿女。但旁人皆说真真对这个幼弟百依百顺。景益抱拳算是给长兄请了个安,礼尚未全,就被景昌右手握住。景益站直已经比大哥高出一些,景昌左手拍拍弟弟肩膀像是埋怨地说道:“一路上,瘦了不少。” 不说瘦了,景益都忘记是来国公府蹭吃蹭喝的。顿时含着委屈的声响道:“益儿快饿死了,大哥打赏点吃的给我吧。”景昌一阵心疼,忙令人现在去厨房做几份家常小吃,要快。景益忙拦下,说道:“大哥,益儿还要跟师父进宫复命,来不及吃那些好菜了,就给益儿一些点心酥饼吧” 国公府中的点心都是常备着的,景昌拉着景益刚入座,点心便端上来。景昌选了个板栗酥,香浓酥软。景昌见他模样,无奈的笑笑,给他倒了杯茶。景益两眼放光,板栗酥的确好吃,但就是太干,大哥这杯茶来的正是时候,景益匆忙的喝了口茶,不冷不烫,温热合宜。景昌问了几句景益办的差,景益如实回答。 待几块点心下肚,景益觉得舒服多了。景昌依然笑容满面,像是这个弟弟怎么都看不够似的。景昌突然说道:“听说,你给厉川兄送东西的时候,还帮汉王送了个东西?”景益楞了一下神,想了一想,说道:“是,是汉王世子让我帮他带封家书给他母妃。没有什么特别的。”景昌点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取了帕子帮景益擦了擦脸。说道:“以后这种汉王的东西能不送就不送。”说着,景昌一笑道:“要是他还要你送,你就跟瞻壑说,我是你小表叔,你怎么能让我送东西呢?” 景益听后口中桃酥不禁笑喷出来。猛地咳起来。按照辈分算,景益还真是瞻字辈皇孙的小表叔。但是一来,景益与几位皇孙年纪相仿,从来都是兄弟而论,二来,他们都是天家骨肉,小时还好说,长大后君臣有别,哪里来的“小表叔”只说呢。景昌拍拍弟弟的背,自己也觉得好笑,但还是说道:“听到没有,以后别给他们做跑腿的,瞻壑再叫你做这种事,你就这样回答,听见没有。”景益连连点头,称是。 景益心里惦记着师父快要回来六扇门了,也不敢多呆。帮师父拿了了几个桃酥,包起来,急匆匆地要走。景昌送他出门,最后嘱咐他说:“要是你二哥问你帮汉王世子送信的事,你仔细回答,别拱他的火。”景益心中疑惑,想只是帮忙送了份家书,二哥就算霸道不会这个不许吧,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也没反驳,不经意的点点头。 景益回到六扇门的时候,苏铭中已经在大堂里等了许久。景益快步走了几步,苏铭中正在抿着嘴拨开茶末儿。苏铭中极爱品茶,从选茶种,到烧水,到温茶壶,到高冲低泡再到闻茶,直至现在喝上第一杯茶,起码要将近大半个时辰。那就是自己前脚刚走,师父后脚便回六扇门了。反而让师父等了许久,景益心中惴惴不安。他低下头眨眨眼,恭恭敬敬的躬身拜见师父。 苏铭中瞥了他一眼说:“为师说了让你稍等片刻,怎么一会儿也等不了。”苏铭中语气平淡,却隐含着责怪的意思。景益偷看了一眼苏铭中,心想,师父尚能心平气和地煮茶品茶,那肯定也没有那么生气。想着,露齿一笑,说道:“师父,路途艰苦,今日中午也没吃东西,益儿出去给您带了些点心回来了。”说着,从怀中把在国公府包起来的桃酥递了上去。苏铭中接了,尝了一口,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回来就直奔你大哥那里。”景益不好意思得摸摸耳朵。苏铭中又说道:“阿益啊,往后若你你独自出去办案,还有许多苦要吃,说真的,出门在外,饿个一两顿不算什么。” “得,既然你刚刚吃了点心,等会我们进宫,不知道何时才能吃晚饭,那就罚你晚上不许吃饭。”苏铭中语气轻快,全然不顾景益的感受。景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脸上敛去笑容,恭敬有委屈地说:“是。”苏铭中又吃了一块板栗酥,不禁笑了笑说:“阿益呀,但你还记得给师父带一点,算你有孝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