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牙一通脾气过后没多久,良医正文昭康就领着他的人来了。 由于身份有别,再则冷牙的不允许,所以只得悬丝诊脉探查病情,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风寒,外加疲累过度,营养不济,才会导致体力不支而晕倒。 可是等开完了方子,再交给丫鬟和嬷嬷去熬煮以后,文昭康也并没有打算要退下的意思。 冷牙一心顾念着床上的云悠,也没管他是走是留,直到他主动说起。“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这才心不在焉的看了他一眼,眉色不悦,语气催促道。“什么事?就在这里说。”言下之意便是说完赶紧滚。 文昭康又眼色顾忌的扫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嬷嬷们,道。“那可否请王爷屏退左右。” 冷牙略有迟疑的看着他,急躁的眼神更显不耐,可还是挥手打发了。“说吧,什么事?” “是。”文昭康恭恭敬敬的又作了个揖,然后挺直身板,平视着冷牙的眼,才说。“王爷,娘娘此生恐怕都不能为王爷延续香火了。” 拂过云悠耳际的手顿住,冷牙收回视线,转过头看着一脸郑重的文昭康,原本温柔的眼神慢慢深幽,凝缩成一束阴寒彻骨的精光,如一把锋利的冷剑,一眼穿膛。 “你说什么?”他开口,声音一如他深沉的眼神,宛若来自地狱。 文昭康并未避让他的视线,又甚是从容的说了一遍。“娘娘无法再为王爷绵延子嗣了。” “文昭康。”冷牙蓦地从床上起身,双目喷火的瞪着始终一脸平静的文昭康,一声怒吼,却又立马紧张的回头顾了一眼床上依旧睡得迷迷糊糊的云悠,确定没有吵醒她之后,才步下脚踏,三两步跨到文昭康跟前,压低着嗓子,咬牙切齿的说。“不要以为本王不敢灭你九族,你再敢胡说一个试试。”他抬手怒指着他,手指微颤不止。 “娘娘脉象贫弱,体虚宫寒厚积阴障,此症乃是长期摄入麝香、涴花草等避孕之物所致。”仍无为冷牙的威胁所迫,文昭康正气凛然的眉宇间一派泰然之色,继续说着,眼神则更加肃重了。“臣不知娘娘是从何时起开始服用,但臣可以断定其中绝对不止这两味,且可见,下量极重,若再继续,唯有性命之虞。” 冷牙绷着胸口涨得他心坎直疼的怒火,忍无可忍的听完了在他看来文昭康的“一派胡言”,他想阻止,让他闭嘴,立刻,或者永远。可是嘴却迟迟张不开,就像被人捂住了,被迫听着,受着。 “庸医。”不知过了多久,他也不晓得这两个字是怎么从自己的嘴里溜出去的,让他气得恨不得将它们狠狠咬碎。 无可厚非,他的子民都知道文昭康是兰荠境内医术最精湛的,就算放到京城,放进皇宫,也是没有几个太医可以比较的。但是现在,他却亲口告诉他这么一个消息。 无法延续香火。 还会有性命之虞? 当他从文昭康口中听见这些时,他震惊得抓不住重点,他的整个身心,从里到外,四肢百骸,从上到下,都是凉透了的,麻木,毫无知觉。 他多希望此时能有一拳头狠狠打在自己身上,以好让身体切实的痛楚来填满内心的空虚和不安。 他一直就担心着,哪一天她会离开,会被带走而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日,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般费尽心思,不惜手段的去为留住她做下准备。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离开,有可能会是天人永隔的诀别。 真的,他从未想过。 当再次回到云悠的床边时,冷牙已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过来的,因为这些不重要。他低着头,已然空洞没有焦点的眼眸,心疼而又痛苦的痴痴凝视着睡熟的人儿,抬手,纤长漂亮的手指在她已经退烧不少的脸颊边缘轻轻游走,呢喃道。“没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本王宁可此生无继。” 他记得曾有一次与她用膳时说起过,想要一个小郡主,一个能像宠她娘亲一样去宠的女娃,当时,她只顾着埋头往嘴里扒饭,并未迎合自己半字半语,可他却是越来越有了劲头。 他说,女娃一定要长得像娘亲,这样丑丑的才会嫁不出去,就能更多时候的留在自己身边了。但是性子却必须得随他,否则就跟她的娘亲一样傻乎乎的会让人欺负上瘾,可是他兰荠王冷牙的郡主金枝玉叶,哪能随便容人欺负了去? 虽然后来遭到了她的双双白眼,但他仍是止不住的去想象。 而这一幕,才恍如昨昔…… 美好得令他不愿忘记,想要珍藏一世。 可现在,她却虚弱的躺在自己面前,让他焦头烂额,毫无办法。 快快好起来…… 只要她能快些好起来,能够一直伴他左右,他宁可后半生膝下无子,只与她相依。 是啊,他宁可断子绝孙,也不愿失去她,因为那是他此生最无法承受的痛。 “不要再吓本王了。”他沉沉一声叹息,倾身与她额心相贴,嘴里呢喃着,聆听着她如小猫一样,已经平稳了不少的呼吸,轻轻闭上眼,似要与她同呼吸,与她一起分担那些在她身体里作祟的痛苦。 这样一直很久之后,他才离开她,直起身子,抬手正要再次去触摸她微烫的脸颊,视线却被她枕边一块陌生的玉坠拐了去。 伸手拿起,好奇的瞧了一遍,并无兴趣。除了佛像雕刻的工艺入眼以外,其成色和玉质都算平平,他想,或许这是刚才哪个嬷嬷或者丫鬟放在这儿为云悠保佑祈福的。 正要放下,指腹却触到了光滑的背面上一些凹凸的刻印,他好奇的翻过一看,温柔的眼神刹时顿住。 景宣! 凝滞的瞳孔慢慢紧缩,眼神惊骇而怒意隐现。 景宣,是景缨自建的年号。这在世间多年已是个隐晦而又各人心知的事实,顶上还有一个皇帝,既然皇帝都不说什么,他们这些底下为臣的也自不好多这张嘴,反正靶贺王嚣张的作派一向是让人习惯了的,连朝廷也只是睁一只眼。 只是这景缨的物件,怎么会在云悠这里? 难不成是上回在束齐的时候?还是那人给她的? 看着昏睡的云悠,他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玉坠,指骨都发了白。 突然,他又站起身来,直直往外冲去,脚底生着风,肩上披着火。满目邪恶的杀气,就像一头蓄势多时,准备出洞狩猎的饿兽,上提的嘴角凶狠而残忍。 景缨、卫锦尧,这回就同他们比试比试,看谁的动作最快?为了这一刻,他都已经迫不及待要大开杀戒了。 刚出门,就跟走廊上迎面而来的芮娴撞了个正着。 冷牙一看见她,脑子里登时想起了文昭康的话,不由怒火中烧,“你还敢来这里?”他的声音绷着一股令人后怕的劲,杀气腾腾的眼神更加阴戾。 “妾……”芮娴刚说一声,就感觉脖子上卡着一只手,那力道大得似乎打算夺走她所有的呼吸。 “芮娴,本王许你生下这个孩子,你居然敢得寸进尺,恩将仇报。陷害兰荠儿怀不上子嗣,你是活腻了是不是?”他狠狠瞪一眼她的肚子,说得毫不客气,吓坏了芮娴身后跟着的宛儿连手中的托盘都端不住,汤水撒了一地。他微微撇头,扫了一眼那还冒着热气的地上,眼底的怒火烧得更旺,手上的劲儿也使得更大了。“你还敢送这些来给她喝。” 芮娴两眼惊恐的瞪着冷牙,不停地挣扎着,可现在正在气头上的冷牙是铁了心的要置她于死地,她的力气,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点一点下沉,连鼻底的呼吸也渐渐变得稀薄。可她还不想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定是有误会,她想好好跟他解释,可是她的喉咙被他攥在手中发不出声来。 这时随后赶来的文昭康看见芮娴面色发青,可能随时都会断气,再看冷牙那猩红,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双眼,事感不妙,便想赶紧劝道。“王爷……”他本想以芮娴的身孕说事,但发觉这样或许并不能让冷牙冷静,反倒还会弄巧成拙。眼神机警的扫一眼地上东倒西歪的汤罐子,走过去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在那罐子的边沿蘸了蘸,然后放进嘴里允了允。 这时跪在地上抽泣着不敢哭出声的宛儿像是盼着救星似的,赶紧给文昭康解释道。“这是姑娘特意煮给娘娘补身的参汤,没有下毒。” 文昭康抬眼看一眼这个已经被吓得全身哆嗦的小丫头,起身,对冷牙禀道。“王爷,这汤中确实无毒,对娘娘身子无碍。” 冷牙似还有些不信他的话,但所幸的是,他掐着芮娴的手劲儿,慢慢松缓了些。“这一次没有,不代表以前就没有。” 芮娴摇头,难得获得一点点喘息,气若游丝的说。“娘娘对妾恩重如山,妾又怎会枉为小人,恩将仇报?” 冷牙眼神陌生的打了她一眼,如画的眉眼间还是那般的冰冷无情,片刻,才彻底松了手。 脱离他的钳制,芮娴双腿软绵绵的向后倒去,好在身后有宛儿及时扶着,她沉重的身子慢慢滑落坐地。然后如获重生般,抱着还泛疼的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心里庆幸着,刚才险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最好不是你,否则一旦让本王查个水落石出,别说你肚子里的孩子,连你都性命难保。”冷牙毫不留情的威胁道。他想,谁敢背着他对云悠下手,他就一定要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芮娴背脊一僵,嗖嗖窜着一股冷气,从心底直灌头顶。她抬头怔怔的望着他,竟意外的不觉得害怕了,看他说得,好像她肚子里怀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而非他的骨血。想着不禁觉得好笑,之前不管云悠怎么劝,她都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并不是她奢望能用一个孩子来挽回他的心,只是一如初衷,想在这个世上留下他唯一能留给自己的,但是现在亲眼看见他这般的态度,她真的不敢确定,甚至是动摇了,因为她害怕以后,自己无法面对那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她没有因为冷牙的话去吃云悠的醋,她只是第一次,很生他的气,气他的冷血和自私,眼神有些挑衅的看着他,故意赌气的说。“王爷怎么就认准这是别人做的呢?许是娘娘自己并不想为王爷怀上子嗣。” 冷牙被她的这番话气得够呛,却着实无言以对。确实,他根本就没有去想过这种可能性,虽然之前很多次她都拒绝与自己圆房,可后来不也答应了吗?这就证明他们之间是两情相悦,她也跟他一样,是爱着自己的。 可是…… 这也并不能表示,她就会心甘情愿为自己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一时间,冷牙因为芮娴的一句气话,被抽走了意识里的最后一丝理智,他慌乱无措,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堵住芮娴的那张嘴,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永远都说不出话来。 可是正当他像着了魔似的朝芮娴伸出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智。 “你们怎么这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