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痴痴地看着,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他一人守着她的府邸,守着她的那些旧物,度过了无数个漫长的夜。 她的笑,就像黎明时分的艳阳,破除一切黑暗阴霾,让万物重现大地。 两人静立着,如同那些同室而处的时光。他是她的影子,她静坐时,他就静立着。在她指尖的翻书中,沙漏一点点地堆积。 一个人再如何改变,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她隐约知道,或许他已看出来些什么。他本是冷漠的性子,万不会几次三番地来寻一个陌生的女子。 今日他听到她对周老二说的话,怕是心里已经有了底。 但他不问,她就不会说。有些事情,不说破,就那么混沌着,反而最好。 她的手撑在桌子上,越发的无力。刚才与周老二的那一番较量,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若是可以,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歇着。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他问道,实则是希望她能跟自己回去。在公主府里,人前他可以是主,但人后他必为仆。只要她愿意,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侯府眼下是最好的地方,侯爷不会对我做什么。两年之内,应该是无事的。”两年的时间,正好让她养身体。若真等她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再侍机离开侯府也不迟。 身份是横在她面前的一道坎,无论她现在去哪里,都摆脱不了眼前的命运。更要命的是,她现在的身体太过瘦弱,实在是没有能力自保。 就算是有他护着,终不是长久之计。 父皇自小就教导她和皇兄,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倚靠。否则无论是靠谁,都终会有山崩地塌的一天。 他刚刚涌起的狂喜淡下去,是了,他忘了。她与周梁是有婚约的,或许她对周梁还有感情。他眸色沉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伸手从袖子中拿出一物,放在桌子上。 “在侯府里没有银钱打点,定会处处受阻。” 银块之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淡淡地道:“多谢了,若有其它的事情,我会找你的。” 他眸色更沉,她如此客气,是在与他生分。她言之下意,是不想自己插手她在侯府的事情。她想做什么,难不成是对周梁那个伪君子心存余念? 她一脸的疲色,今日与周老二那番较量,几乎让她费尽心力。他终是什么都没有问,行了一个礼,如同从前。然后转身离开,顺便把门给关上了。 他走后,碧姜把屋里的油灯点着,复杂地看着桌上那堆东西。 厚厚的一沓子银票,少说也有几千两。另外还有一包碎银子,用锦缎面的荷包装着。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靠自己的属下接济。 所以,他去而复返,是给她送钱来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对她起了疑心。她把银票收好,从前最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却是她将要在侯府生活的底气。 一夜梦境光怪陆离,她一会儿在边关上阵杀敌,一会儿在内宅苦苦挣扎。无论场景如何转换,每次她一回头,总能看到他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即使在梦中,她都能感到来自心底深处的踏实。 这种感觉,在她身为大长公主的那些年,从来没有过。她所思所想都是击退燕赤人,早日得胜还朝。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身处高位,掌握着别人的命运,自不会有身为下人的那种无依感。他会如何想她,如何看待现如今的她? 从前,她是主。 现在,他是主。 身份转换,她心里有什么东西是拧着的,下意识里并不愿意与他过多牵扯。 第二天早起后,她在园子里走了一会。直走得气喘不已,额头鼻尖都在出汗。眼见着朝阳初升,才回到屋子。 将将平息气喘,绿衣出现在临水园。一身绿衣的衣裙,虽是略嫌有些宽大,但却是从不曾见过的样式。 袖摆和裙边随着她走路,像水波一样荡着。不过是一夜的时间,她的模样越发的娇媚。眉梢处越发的媚气,连微翘的嘴唇都隐含春色。行走间一副娇软无力的样子,扶着小荷的手,扭着腰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先是朝碧姜笑一下。然后她摆了一下手,小荷就退到门外,十分听话。 屋内只余姐妹二人,绿衣也不客气,一扭腰坐在碧姜的对面。 “碧姜姐姐,我可是受教了,那事儿,可不怎么快活。真不知道为何惜玉姑姑每次都一副快活似神仙的模样?”她说着,小嘴儿嘟起,媚态十足。 碧姜不想她一早巴巴地来到临水园,是和自己说这个的?周梁这棵被虫蛀了的竹子,倒还真懂得享齐人之福。 绿衣没等她说话,自己掩着面笑起来,“看我,和碧姜姐姐说这个做什么?你我姐妹,自进落花巷后,就没有分开过。虽是一夜未见,我可想得很,不知姐姐可有想我?” 碧姜哑然。 想念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她还真没有体会过,父皇说过,无情才能立无不败之地。作为皇家人,不可以无能,只能无情。 边关八载,那些将士们常在休战时唱起家乡的歌。歌声中的哀伤和思念她能听出来,但却感觉不到。 她似乎没有挂念的人,包括皇帝侄子。他们天家人,最重要的是相互倚仗,至于感情,那是最不能有的东西。 绿衣见她出神,娇嗔地睨了一眼,似幽怨般。 “原来姐姐都不想我,亏我一早给夫人请过安后,就来看你。” 碧姜只觉得喉咙发堵,不知该说什么。难不成问她昨日和周梁翻云覆雨的感受?还有周梁将她和青云同时收下,昨天她被召幸,那青云呢? 不会是三人一起吧?光是想着,碧姜有些难受。周梁之于自己,就像一棵好笋,自己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如何吃掉这棵笋。 可突然发现,这棵笋被许多条虫给蛀了。 一时间,她心情极为古怪,想着那画面,不由得皱眉。 绿衣伸手扯她的衣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早知道碧姜姐姐不欢迎我,我就留在茗香院里与青云姐姐一起侍候秦夫人。” “她侍候秦夫人?”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秦夫人特别不想见到我们。也就是青云姐姐,还巴巴地留在那里受人冷眼。二夫人一早就上门哭诉,说她家二爷昨夜里惊了魂,不知惹上什么东西,抠了一夜的嗓子眼。” 周老二倒真是个怕死的,碧姜心道。怕死才好,越怕死越好掌控。 “哦?好端端的怎么会惊魂?” 绿衣媚眼一扫,软软地靠在桌子上,“谁知道呢?听二夫人的意思,是想秦夫人替二房拿主意。说什么要请人进府做法什么的,秦夫人一听就训斥了她,说她不知所谓。青云姐姐巴巴地侍候着她们,端茶送水的。我见机不妙,秦夫人让我走,我就走了。” “你倒机灵。” “秦夫人和二夫人的脸色都不好,我还留在那里,必是要受人嫌的。”她媚眼看着碧姜,话语一转,“我现在可是知道碧姜姐姐你最近为何吃得多,若不是你这身量太过幼弱,只怕也会得侯爷的青睐。娘老说我们是享福的,可是我知道,娘有些话没有说全。这福气啊,不是能享一辈子的。” 她倒是少见的明白人,碧姜再一次在心里说。至于对方误会自己的事情,干脆懒得解释。 “青云姐姐怕是没看开,想紧紧抓着福气不放。但是她呀没看清楚,福气不是能抓就抓得住的。我呀,不想委屈自己,有福享就享,没福享的时候再说。” “还是你看得明白。” 绿衣“咯咯”一笑,脸若春阳,灿烂妩媚。“碧姜姐姐极少夸我,我真是受用。只盼着姐姐快养好身子,我们一起享侯府的富贵。” 碧姜没说话,侯府的富贵,她可不想享。就周梁那棵蛀满虫的笋,她再饥不择食也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