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头痛欲裂,连梦境都七颠八倒,时而嘈杂喧嚣,时而萧条死寂,甚至还出现了一台一直雪花的电视机,嘶嘶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快喂药!”一人焦急吩咐道。接着,一股甘苦浓稠的灌入、流入食道。味道刺鼻,卉紫呛得咳嗽了两声。 “师父,喂完了。” “药调好了吗?”又是那人焦急催促,“快上药,血都渗出来了,粘连了衣服可就不好脱落了!” “是,师父!” 简短的对话完毕,便有人上前欲解开卉紫腰带。 仿若一股电流自脑中穿过,卉紫忽地睁开了眼睛弹起身来,拉住了正拉扯腰带的手。 “诶?”那人看着卉紫如诈尸般弹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回头看了看师父宋医。 卉紫也随着望去,见宋医和医徒正为自己忙活,而一旁立着的少年,正是要采雪莲的那个医徒,此时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紧张地捻着衣襟,不多时便抽泣起来。 “哭!你师父怎么管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还哭,也不知你一路怎么跟来的。”宋医呵斥了一句。 “我、我是担心刘会才哭的……”那少年医徒嗫嚅道。 卉紫愣了愣神,半天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来是有人来寻自己,才把自己带回了营地。身后的伤口依然疼痛,但头晕之症在用药后好了些许。身上开始由内而外发热,温暖又舒服。 “没事……”卉紫紧了紧衣襟,抬脚下了病榻趿上了鞋子,行动虽然迟缓,却也不顾阻拦执意向外走。 “刘会,药还没上,这伤口好的慢,后面你可是跟不上行军速度的!”宋医劝阻道。 “谢谢宋师傅,”卉紫断然拒绝,声音虚弱道,“药给我,我自己上就行了。军中事务繁忙,怎好因我个人失误耽误大家的工夫……” “那是他失误!”宋医指了指那矗立在一旁的少年,说话毫不客气。 “对了,雪莲呢?”卉紫说着,刻意如虾般蜷缩身子,想缓解皮肉之痛。 “已、已给了霍将军……”少年医徒低声道,“那是刘会哥哥你辛苦采回来的,我去报了将军,也请罪了……” “你报了……报了霍去病?”面色依然苍白的卉紫瞪大眼睛,有一丝令人难解的急切,“这点小事就不要劳烦将军了!以后不要乱报了。”她说着,抬手将一旁案台上调好的湿药包提了,一瘸一拐地向帐外走去。 但才出营帐,她烦恼便来了。此时韩焉不在,循翁不在,除了霍去病与张伍长知道自己身份,其他人都以为自己是个瘦弱的男子。伤自右肩至后腰,这两人,哪个都不适合替自己上药。 她撑着腰,随手扶住了一个帐子喘了口气,再一抬头,便见霍去病在不远处的药锅前吩咐着什么,眉头紧蹙、神情严肃。还未待卉紫赶紧调离视线,霍去病便抬起了头。四目相对,各自愣了片刻,他便终结了话题,向着卉紫这边来。 卉紫赶紧转身欲逃,奈何这身子骨不利索,没几步便被霍去病牵住了胳膊。 “你跑什么?”霍去病不解。 卉紫牵着嘴角讪讪一笑:“我、我急着上药……” 霍去病闻言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可还有人便于服侍你?” 卉紫摇摇头,略显尴尬。 霍去病思索了一番,开口道:“跟我来吧。” “啊?”卉紫脱口讶道。 才迈了两步的霍去病回头,见卉紫瞠目结舌的样子,甚为好笑:“怎么,宁让那张伍长帮你?” 卉紫想了想,鼓着腮摇摇头。 “差点忘记你身子不适了。”霍去病舒展了下眉毛,退了两步,扶上卉紫的胳膊。 卉紫咬了咬牙,心下哀叹一声,迈开了步子。 医帐门帘掀开一角,宋医和医徒的视线随着霍去病和卉紫移动。 “师父……”医徒不解道,“这刘会,仿佛与霍将军相交甚笃呢。我曾看到过几次霍将军与刘会说话的样子,全然不似平时。你看将军还亲自扶着他。” 宋医也不解地捋了捋胡须。 “难不成,霍将军有龙阳之好?他……”那医徒大胆猜测,还未说完?便被宋医一巴掌扇进屋。 “把你的嘴缝上!”里面传来宋医的吼声。 霍去病帐内,卉紫已事先反穿着衣服伏在塌上,仅露出创伤部位。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实则适才脱衣服时干涸的血液牵扯伤口之痛、和面对霍去病的尴尬羞赧之感,已然让她十分不好过。只庆幸此时是趴在榻上,不必直视霍去病。 反观霍去病,却是沉心静气,卸去斗篷后背对床榻耐心地待卉紫准备,而后又听从指令帮着上药,即便对着卉紫裸露的后背也是面不改色,只在因触碰伤口引得卉紫轻轻颤抖时,才会低声关切。 “这也是无法包扎,”霍去病将药盏放到一旁,起身拍拍手掌,“你且这样歇息会儿吧。” “将军!”帐外有人道。 “何事?”霍去病并未许他进帐。 “特来请示拔营时间。”帐外人大声道。 霍去病道:“此距弱水不足六十里,不过半日路途。明日再走。” 帐外沉默,隔着门仿佛都看到那将士意外的表情。但片刻后他便应声:“诺,谢将军体谅。” 待那人走远,卉紫将头转向榻外,有些紧张:“不会是因我延迟吧……” 霍去病一脸莫名,但旋即明白卉紫的意思,宽慰道:“我今日巡查,见将士们瘴气之症有所缓解,想着再休息一日巩固一下。明日抵达弱水后,便直接作战不再休整。你也可趁机歇歇。” 卉紫闻言释怀一笑。 弱水发于祁连山脉,北部注入巴彦泽、南部转圜多地,几乎灌溉了整个浑邪王境。虽水流源源不断,然即便是主干河道甚宽,深度却不足人膝盖。古人云水弱不能载舟,故而直接命名为弱水。 然而人们关于“弱水”一词的认知,多源于上古神话。传说弱水是冥界一条险恶难度、汹涌湍急的河流。人死亡之后便由冥界鬼差接引渡河,渡河后方得进入冥界接受审判,之后或是服刑、或是过鬼寿、或直接转世投胎。而大奸大恶之人,在这万物不生的弱水之中,是要先度一劫的。这样的传说也体现了人们对于生命、道德良知的敬畏。 还有一句话,叫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便是人对爱情的向往和专一的信念了。 然而《山海经》也有云,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昆仑更是古神话天界的原生地。此地处西北高原,想必距离昆仑神山也不远了。 故而,卉紫倒是认为,此弱水说不定便是上界昆仑弱水的原型、也与冥界弱水有渊源。 映着天空之蓝的河水清澈见底,碧绿色水草妖娆摆动、圆润的石块犹如琥珀般散发着沉稳的光辉,它汩汩流动,与大山缱绻缠绵,默默地养育着大地万物。 此地较昨日之富饶舒适有过之无不及。众人立于马上,迎着微风眺望着不远处祁连山头的皑皑白雪、体味着山坡下远方散发的静谧闲适之味,一时有些沉醉。 不多时军令传下,沿弱水休整一刻,一刻之后,按先前部署,渡河出击。 “这么快?!”卉紫有些意外。 吃饭时间不过一刻,她也赶紧去旁边方技马上拿包裹——因背上的伤,她也不适合携带行囊了。 “还疼吗?”张伍长问。 卉紫点头:“疼是肯定的,不过疼得有点习惯了。不知道宋医什么药,敷上居然一夜就结痂了。”说罢,接过别人递来的半张饼。 张伍长看着卉紫额巾绑缚下依然枯燥蓬乱的头发和面颊上两坨皴红,迎着风毫无顾忌地啃着硬饼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默默递了水过去。 吃饭暂时散了纪律,有人下了马倚着石头休息起来,享受天地灵气;有人则至弱水河沿捧水而饮,连连赞叹甘甜。忽然远处队伍核心处聚集起来,见有热闹,卉紫也下了马,握着饼凑了过去。还未走到,便闻“吼哈!”几声激昂的宣誓。卉紫拨开人群伸头去看,见是霍去病笔挺地立在河沿旁,似是已经讲了些许话。此刻接续道: “若此战大捷,则在座各位论功行赏、划地封侯!但若败北,功名利禄无缘、大汉尊严尽失,你我回乡只会遭人不齿!”霍去病说罢,自身边将领手中接过一碗酒,“补给未到,好酒仅剩一坛,今日我便与众将士共饮,并以此为誓:我部若赢得此战,我麾下将士一个不落,公平封赏!”说罢,向众人致意,先干为敬。随后接过那一整坛酒,旋身便倾洒至弱水之中。 “将军威武,我等誓死追随!”不知谁高喊了一句,转身至弱水边上舀了一碗,一饮而尽。 随后,便是群情激扬、此起彼伏的表态之声。 “噢!”卉紫看着纷纷至弱水边畅饮的将士,恍然大悟,她回身看向远方那一片起伏高地,念了两个字:“酒,泉!”